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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京

“人面情面場面,能動嘴咱們就不動手。”少年乖巧地立在他跟前,小聲唸叨。“爹,又拿這封信來唬人。”

鏢戶將信仔細收在懷裡,搖頭嘆氣,“唬什麼人,信可是十足真金。”

他將酒壺擰緊了,仍放在船伕旁邊,“鳳君,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何家也是尋常鏢戶,咱們與人交好。今非昔比,你自己心裡有點成算。”

原來這少年是女扮男裝,父女倆一起保鏢上京城,父親名叫林東華,女兒叫林鳳君。商船從濟州出發,已經走了二十多天,離京城已然不遠。

少年笑道:“爹,你別想太多。上個月師兄還有信來,問長問短,還問您身體好不好。我看他們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

這句話與前幾句話不同,竟有些嬌柔婉轉的意思,林東華是個觀察細微的人,內心止不住嘆氣,“師兄哪裡是你能稱呼的,以後少提,省得叫人笑話。江湖上拜師是最大的事,三拜九叩,中人保人一樣少不得。我不過教了他兩招,他正經師父是金刀劉家。”

少年張了張口,便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悶悶地說道:“那以後就叫何……大哥。”

林東華見她有點喪氣,便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層層剝開,濃重的香味跟著向上竄,竟是極好的滷牛肉。鳳君輕輕地歡呼一聲,父女兩個人在甲板上坐下來大快朵頤。

牛肉滷得軟爛鮮香,不焦不柴,林鳳君吃得暢快萬分。夜風吹動她的頭髮,露出額頭上幾星汗珠。林東華見女兒神態一派天真,心中暗暗有些酸楚,猶豫了一會才說道:“鳳君,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當年何家跟咱們換了庚帖,小定也放過了。只是他家發達了……”

林鳳君臉上一紅,慶幸塗了黑粉父親瞧不出來,訥訥道:“我還小呢,再走兩年鏢,攢些嫁妝也不遲。”

“十八歲也不算小了。按規矩,原沒有女家追著男家問婚期的道理。”林東華搜腸刮肚想了些詞句,“咱們這回借拜壽的機會,總要問兩句實話出來,不要白白耽誤了。因時而變,隨事而制。”見林鳳君茫然地望著他,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腦殼,“傻女兒,平日教你,怎麼都不學。”

兩個人說著笑著將躺倒的船伕救了起來,天已經快亮了。河面上起了一層白霧,影影綽綽,一切都瞧不清。起得早的商人開了窗,將洗臉水潑到江水裡。林鳳君打了個哈欠,“爹,我困了。”

“吃完早飯再睡。”林東華臉上帶了笑,“快到京師碼頭,功德圓滿。晚上咱們找個澡堂子,洗乾淨吃頓大餐。”

船家用簡單的爐灶蒸了幾條銀魚,配清粥小菜。商戶們知道快上岸了,十分愉悅,這頓飯也吃得有說有笑。林家父女照規矩在甲板上慢步巡邏。

林東華轉了幾圈,看見女兒忍不住瞌睡,步子都虛浮了,只得推推她:“鳳君,後艙睡去,別讓人瞧見。”

忽然船伕叫道:“林鏢師,這是……”

在正前方混沌的白霧中,現出了一個高大的黑影。他眯著眼睛仔細瞧著,黑影越來越近,他渾身一震,“糟了,是官船。”

果然是前來截停的官船,船頭打著一溜巨大的燈籠,將小船四周照得雪亮。有衙役拿著紅色旗子高聲招呼:“停船。”

船伕不敢怠慢,停船放好跳板,便有一隊軍士直奔到小船上,手裡擎著火把,“叫人都出來。”

正在吃飯的商戶們見了這架勢,神色不免驚慌。林東華看燈籠上沒有衙門的名號,心裡正起疑,兩個官員沿著跳板緩緩走了下來。

前面的一位約莫二十出頭,著一身青色官服,鷺鷥補子。他身姿挺拔,劍眉斜飛,一雙鳳眼閃著銳利的光。雖是文官打扮,卻有股說不出的凌厲氣質。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七八個人。“什麼來路。”

船家哆嗦著不敢抬頭,商戶們你看我,我看你,推了個年長的拱手回話:“大人,我們是濟州來的,販賣布匹為生,這一艙全是細布,想著快冬天了,做棉衣要用,價錢能好些……”

那人神情冷漠,並不答話。轉頭問軍士,“人都在這裡了吧。”

商戶們的臉色都白了。林東華心中一凜,想到女兒還在後艙裡頭,剛要說話,軍士大聲叫道:“啟稟大人,都在了。”

那人眼神如電,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淡淡地說道,“搜一遍。”

軍士得令,剛要動手,忽然林東華上前一步,“大人,小民一干人等的路證已經查驗,並無不妥。如要搜查,還請給小民出示一下腰牌,小民不勝感激之至。”

那人有些愕然,輕笑了一聲,掏出腰牌在身前晃了晃,“巡城御史辦差。”

後方的那位官員適時地補充道:“大膽刁民,還不跪下。這是御史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