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鑽研招魂法術,鬼魂一道自然也有涉獵。
古籍有說,亡者心中有怨,怨恨也可結夢。
她恨他。
燃香的火光迸濺,映在他點漆的眼瞳中,像一滴愈加鮮豔的血。
這樣也好。
血懸在眼中,他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下,安靜地在靈龕前盤膝而坐,閉上了眼睛,再次入定。
恨他也好。
能夢中再見。
亦可。
再次入定,沈庭桉確實又做夢了。
興許是心緒不寧,加之有意放縱,他夢到了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庭院的落葉打著轉飄落,風吹進窗牖,一滴墨暈開紙上,毀了整張字帖。
少年煩躁地丟下筆,墨水濺開來,幾點墨汁一度濺到他的衣襟前,往日潔癖的毛病卻沒有發作。
他起身走了兩步,卻又停住,賭氣問侍從。
“她來了嗎?”
侍從說“沒有”。
於是他更為煩躁了,只是因為她沒有來,氣惱得臉頰泛紅。
可姣好的面貌實在年輕,沒藏住眉眼間蘊著那層委屈,眼底也隱約流轉著一層水意。
在得知聯姻物件試圖和半妖奴隸私奔後,他就一直這個樣子。
起初聽見訊息是怒,他氣得厲害,讓侍從傳話給她,稱要退婚。
而後是委屈,但他性子一貫驕縱,向來沒有先低頭的道理,都是聯姻物件來哄。
“少爺,這都好幾天了,要不算了吧,這婚退了也就退了......”
侍從勸說,可小少爺並不肯聽,警告道:“誰說我要退婚的?!”
侍從嚥下了話音,不敢說出真相,沈小少爺只是故作威脅,可沈家族老們卻先已定數。
少年的心思很簡單,他只是想用婚約威脅聯姻物件做出選擇。
在他和那個半妖奴隸之間,似乎只要她肯來,他就贏了。
沈長老旁觀著自己的記憶。
視線落在沈小少爺年輕的臉上,稍顯稚嫩,卻又意氣風發,這張臉和少女站在一起才最登對。
只是忽地,沈長老的眼眸中又浮出些冷嘲,這冷嘲不是衝著旁人,正是衝著沈小少爺去的。
沈小少爺到底沒按捺住,偷偷跑了出去,想看看她是怎麼了。
他想,或許是因為她做了那種蠢事,被家裡禁足了也不一定,他倒要看看是什麼絆住了她。
如果真如此的話,他就勉為其難地原諒她了。
到時候再勉為其難地替她求求情,這場婚約再勉為其難地繼續下去,勉為其難地成婚、生子、偕老......
沈長老定定看著,少年翻過牆頭,掠過街景,揣著引他發笑的心思,一路奔向另一座宅邸。
很快,他的步子慢慢地停下,茫然又踉蹌,止在掛著喪幡的府邸前。
素白的幡巾在風中寂靜起伏,隱約攪散了悲泣模糊的人聲。
沈長老凝眸看著,府邸的侍從戰戰兢兢地上前,沒想到退婚的沈小少爺會突然來訪。
侍從疑心他要遷怒府上小姐私奔一事,唯唯諾諾,客氣地喊了聲“沈少爺”。
說來好笑,婚約在時,往日這些侍從還會打趣地喊他一聲姑爺。
婚約退了,當然不該再有什麼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