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遼國,陽江縣,石嘎村,東,破廟。
正月二十九,寒風捲著雪沫,將山村大部分掩埋在一片白茫茫之下。
“婆婆,我獵了只野兔回來,咱們晚上吃肥肥的兔子呀!還能留一半過年!”
清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長靴吱嘎吱嘎地踩在冰天雪地上,透著獨屬少年人的歡快。
碧桃拎著一隻死去多時已經凍僵的肥兔子,衝進四面漏風的破廟。
這裡是她的家。
是婆婆和她共同的家。
但是往日燃著的火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破廟四角的寒風撲滅,連同火堆前那個用零碎獸皮裹著禦寒的人的生機也一起被撲滅了。
碧桃站在門口,看到那骨瘦嶙峋的人坐著,在獸皮之中不自然地垂著老邁的頸項,花白的亂髮竟然梳得整齊,並沒有擋住她臉上的安詳。
不用上前去試,就知道人肯定已經和她手裡的兔子一樣,僵硬多時了。
一定也冷得像一塊冰。
原來大限將至的人,真的知道自己的死期,才會在一大早上死活把碧桃在大雪封山之後,支使到深山之中,去看一個她早在兩月前設下的陷阱,還說一定獵到了年貨。
未曾關嚴實的破舊房門,被寒風捲得砰一下拍在了牆上。
這聲響裹挾著徹骨的冷意,像當頭棒喝,讓她猛地醒神。
但是碧桃站在那裡,任由寒風侵蝕,許久沒動。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和婆婆相依為命。
她是村西頭一家姓李的人家生的,但因為是個不能光宗耀祖還長了張嘴要吃飯的丫頭片子,生下來就被求子心切的親爹提著扔進山裡,連一塊布都沒裹。
這年頭人命如草芥,丫頭的命連草芥都不如。
當然這些都是婆婆告訴她的。
是婆婆好心抱回了她,說幸好她被扔的時候正是四月中,天氣已經暖了,晾了許久都沒死,哭得還很響亮。
還是在一棵山裡正開花的野桃樹下,婆婆找到她的時候,她落了一身碧桃花瓣。
因此給她取名碧桃。
兩人相依為命倒也沒有多麼感人至深的情節,碧桃從記事開始,婆婆就不苟言笑,一臉深刻的豎紋,無論幹什麼都像是被人逼的。
是個死絕了親人的老孤婆子,因為災荒流落到這裡,借這一片荒敗的破廟棲身。
碧桃不止一次問她:自己活都費勁,年紀也大了,為什麼要把她抱回來?
婆婆總說是因為她命不該絕。
她救了碧桃,也沒見得多喜歡碧桃,對她從來不假辭色,甚至有時候一連七八天都不跟她說話。
不管碧桃小時候抓了泥土蟲子啃得來勁兒,也不管她大一些上山爬樹把自己摔成什麼熊樣。
哪怕被村裡的野小子們圍毆到腦袋屁股分不出,也不會多問一句,或者張羅給她治傷。
彷彿只要她活著就行。
對她自然也沒有任何的期待,像養了一條狗,到了吃飯的時候,“嘬嘬嘬”地喊她吃飯,永遠是乾乾的雜糧麵餅就水。
一問就是和村裡討來的。
以至於碧桃小時候總覺得,村裡都是好人,專門做了好多雜麵餅施捨給她們。
直到碧桃長大,越發出落得俏麗婀娜,那些昔年對她拳腳相加,罵她是個野生野長的野狗的小子們,開始對她別有所圖地討好,她才知道,村裡人哪有那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