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清年近七旬,唯一能看出年歲的只有一頭半白長髮,讓她與小她一旬有餘的羅韓氏站在一處,她看著還要年輕幾歲。
此時她雙手抱在胸前倚著牆柱站著,嘴角掛著笑,若是有熟悉“羅庭暉”的人見了,就知道“羅當家”身上那股子灑脫勁兒是從哪兒學來的了。
“我教你的是史書,是千百年的道理,是更替興衰之理,是人心幽微之術,你倒好,學了那麼多,蠢到去吃苦。”
聽到祖母的說話的語氣裡嗔大過於怒,羅守嫻也笑了。
“祖母,史書上的許多道理,是當了男人才能明白的。”
“呵。”沈梅清冷笑一聲,“是所謂當了男人才明白的道理讓你設計了陳進學那畜生?你今日是救了她們孃兒三個,等那小姑娘再大些,日子過得苦,再知道從一開始就是你設計了她爹,到時候我看看‘男人的道理’如何能幫了你。”
“畜生該殺,好人該救,這道理是您教我的。”
“我教你?我教你什麼了?”
“您教我,‘要做菩薩,先當夜叉’,至於以後的人心如何,我能當菩薩,也能當夜叉。”
說這話的女子還那麼年輕,在縈繞的檀香氣中,她未施粉黛的臉龐澄澈剔透,像是從不憤怒、從不渴求、從未經歷過世間的不平。
沈梅清突然就沒了脾氣。
她看著自家孫女那比尋常閨閣女子要平寬的肩膀,長長地吐出了胸中一口氣。
“你起來吧,昨日臻雲在河溪裡抓了一簍蝦,我想吃活炸的,偏璇華觀的廚子不殺生,你去給我炸了來。”
“是。”
羅守嫻自蒲團上站了起來。
她抬頭,繡像上的女媧、后土、金母、鬥姆、玄女、太陰、碧霞七位神君,又行了一禮,才從堂中退了出去。
溪水中撈出的大的也只有兩截小拇指那麼大,在蝦籠裡晶瑩剔透地擠在一處。
用米酒淨去不多的腥氣,用手指挑著麵粉一點點散在蝦殼上,羅守嫻覺得自己的心也靜了下來。
從天而降的巨大機遇,有求必應的豪闊主顧,盛香樓後廚裡日日的鼎沸人聲和充耳誇讚,奢靡園林中一呼百應的飄飄然……
油鍋熱了,她將小蝦倒進去,看著無數氣泡從蝦子身上湧出。
烈火烹油,其勢難控。
越是覺得盡善盡美,越是心中志得意滿,越要小心掌握火候。
火候不足,可以用時間去補。
火候過了,一切便無可挽回。
用竹編的篦子將炸成金黃的蝦子撈出,羅守嫻俯下身,用竹筒將灶下的火吹旺了一分。
油溫更高了些,羅守嫻將蝦子重新倒回熱油中,片刻後再次撈起。
這一次,炸好的蝦被竹篦顛了下,彼此碰撞之間發出了稀碎的脆響。
蝦殼用舌尖一觸即碎,蝦肉還是彈嫩的,吃了一筷子,沈梅清看向自己的孫女。
“你的心總算是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