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七拐八繞帶著溫婉不言不語跑出了城,早有一輛灰布馬車等在路旁。林淵付了銀子粗魯將趕馬之人拽下,三兩下便將溫婉推進了馬車。
那被拽下的車馬行夥計也不惱,只笑嘻嘻朝他拱手謝過,才興高采烈回了城,這回的豐厚打賞足夠他置辦一身冬衣了。
溫婉被他氣勢所驚,忙縮了縮脖子放下車簾,轉身在車廂裡翻撿起包袱來。卻是乾糧被褥、衣服鞋襪並那錢財細軟一樣不差,比之溫婉出門前準備的還妥當些。
過了許久她才探出頭,輕輕喚那生著悶氣趕車的漢子:“你怎麼趕來的?兒女如何了?”
林淵沉默駕著車,只作未聞。
溫婉咬了咬唇,怕他真惱了自己,只得給自己加戲:“夫君,夫君,我錯了,理理人家吧!”
林淵一聲嗤笑,眼底是洶湧澎湃的海浪:“你沒錯,錯的是我。溫婉,你記著,這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我活著一日,你便歡喜自在一日!”
他太傻了,傻到以為在這亂世只需他勤快能幹,踏實聰明,他的妻兒便能因他過得好,不用擔驚受怕,不用瀕臨生死。
可儘管他在拼命撐起他們的家,他在努力學著做到最好。這個世道,那些強權還是把他一家推到風口浪尖上,他的妻子還是再一次忍下委屈艱澀堅定擋在了他身前,而他甚至連心疼都來不及。
既如此,那就同這世道鬥一鬥吧!從前不會的文也好,武也罷,他會一樣樣撿起來。總有一日,他會無比強大,會站在眾人仰望的巔峰擋在他的妻兒身前,遮去一切風霜雨雪。
溫婉見他如此,心下也不是滋味。提心吊膽的懼怕還在,見他筆直的背影都是冷的,她也就悻悻垂了頭,鑽回了馬車。
把一切交給時間吧,她想。
接下來的一月,林淵僱了個車伕,自己則坐回車廂翻撿起晦澀難懂的書文來。沒幾日沿途買來的書便堆了高高的一摞,車廂裡也日夜迴盪起男人磕磕巴巴唸書的聲響。
有時在客棧歇腳時,溫婉一覺醒過來便還能瞧見他搖頭晃腦捧著書嘰嘰咕咕,只是念著念著那頭便枕在桌子上歪過去了,鼾聲四起。
看著他通宵達旦,日以繼夜的唸書偶爾溫婉也會心疼,怕他傷了眼睛又怕他熬壞了身子,可這次他卻說什麼都不聽她勸了。
這日馬車在路上搖搖晃晃跑著,他將她的手放進衣衫裡暖著,自己拿著書對著光亮看了許久,才紅著臉指著書中一處問她:“這些字我都認識,它們湊一起又是個什麼意思?”
溫婉有些無奈,只得細細同他說了,又拿了他的書不放讓他歇上一會兒:“路不好走車子顛得緊,你歇一日晚上打尖再看吧?”
林淵瞬間就急了,紅著臉去搶她手裡的書:“你不要攔著我,我沒時間了!如果連這些學問都不會,我拿什麼護著你!還要再讓你去當靶子嗎?溫婉,你可知,我也會怕?”
溫婉扭過頭不給,他就抱著頭在車廂裡啊啊啊的叫得焦急,滿臉的痛苦。
她只得給他,又不顧寒冷將車窗車簾都開啟讓光亮透進來,三不五時地再給他做些補身明眼的吃食湯水讓他吃下去。
他這才高興了些,願意同她說上幾句話,不過都是些:“京城應能請到武師傅吧?”,“日後我也得跟著汪先生唸書”,“咱們家的書委實少了些”之類的魔怔話,聽得溫婉頭痛欲裂。
白駒過隙又過去一月,林淵夫妻倆踩著秋天的尾巴到了定州城外。這時天氣轉涼,路上時有薄霧,溫婉就讓車伕將馬車趕進了城,好置辦些冬衣棉鞋之類的生活必須品。
等行李馬車在客棧妥善安置好,溫婉便磨著林淵出去逛一逛,免得他讀書讀傻了。林淵皺著眉磨跡半天,到底放下書陪著她去了。
此時兩人正坐在街邊小肆痛快啃著外酥裡嫩的驢肉火燒。肉沫吸飽了滷汁,軟爛入味,夾在焦脆的餅皮裡輕輕咬上一口,好吃得能讓人眉飛色舞。溫婉很快消滅一個舔舔手指還不夠,又伸手要了兩個。
林淵見她難得高興,也要了一碗滋補的驢尾湯放她面前。驢棒骨熬成的奶白濃湯裡放入捶爛的驢肉丸輕輕一抄,加以碧綠的細蔥點綴就是爽滑濃稠的驢尾湯。溫婉笑眯眯喝了,正低頭準備再咬一口手裡的驢肉火燒,眼睛一花,火燒沒了!
牙齒的巨大咬合力激得她腮幫子發顫,淚花也不爭氣冒了出來。她齜牙咧嘴哈著氣,委屈巴巴看她男人。他孃的,咬著舌頭了!
林淵擰眉一摸錢袋,撐桌一個起身就要捉那偷竊的毛賊。不防驢肉鋪掌櫃眼尖,早高聲吆喝著讓夥計將人團團圍住,自己拿了擀麵杖就上去抽打:“讓你他孃的來偷吃食!讓你壞老子生意!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那被圍在人群中間的毛賊甚至來不及吞嚥搶來的食物,就哀嚎著抱頭鼠竄,可人群將他團團圍在了中間,他只如過街的老鼠無所遁形。
溫婉氣鼓鼓看去,發現那人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那身上腳上的衣衫布鞋已經破爛髒汙得不能看。
眼下,那毛賊的痛呼哀嚎,棍棒的虎虎生風彷彿給肆間眾人添了樂子。一時間放下筷子拍手稱快者甚眾,心有不忍者,卻極少。
好好的吃興被掃,溫婉又咬著了舌頭一臉痛苦,林淵的面色委實好看不到哪裡去。只嫌惡在小木桌上叮咚扔了幾個銅板,叫上溫婉抬腳欲走。
臨走時,到底心有不忍,朝那打人的掌櫃皺眉說了一句:“我們苦主不追究,掌櫃的也暫且給人留條活路吧,銀錢我已付清,他拿的那兩個火燒便賞了他。”
那掌櫃只得訕訕住了手,又笑著去收桌上的銀錢:“您是外地來的不知這偷子可惡,周圍幾家小肆沒有他沒禍害過的,街坊鄰里早就嫌惡透了他,還是您仁心。”
林淵瞥了眼那愈發縮著身子躺在地上抖成一團的人,也有些惱火。做什麼不行,非奪他婆娘嘴裡的吃食,打死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