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婦不能碰刀劍甚至剪子……不僅僅是如今這個年代,在張壽印象中,後世也有婆婆或媽媽苦口婆心教育媳婦或女兒這樣的規矩。當然,對他那年頭的年輕人來說,這種禁忌主要不是吉利與否的問題,而僅僅是擔心孕婦動了利器,萬一一個失手傷了自己的問題。
然而,對於當初分娩前夕還曾經和九娘一塊殺出一條血路,而後雙雙早產的裕妃來說,刀劍這種東西甚至不僅僅是防身利器,也是她的另一種心靈寄託。
因此,永和宮中,哪怕兩個早早就搬過來伺候的穩婆,以及兩個有過伺候產婦經驗的醫女急得火燒火燎,卻依舊沒辦法奪去裕妃手中的短劍。雖說疼得面色煞白,額頭上全都是細密的汗珠,但裕妃那隻手卻依舊穩穩當當地握著那把利器,任憑人怎麼勸都不肯聽。
她聽到外頭一陣喧譁,緊跟著,她又聽到了朱瑩那熟悉的聲音,頓時就禁不住笑了。很快,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個熟悉的丫頭就直接撲到了她的面前,焦急萬分地叫著娘娘。見朱瑩急得滿面通紅,她就禁不住笑道:“怕什麼,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我要死了!”
“娘娘!”朱瑩氣得柳眉倒豎,“這種時候,您怎麼能說這種不吉利的字!還有這劍……”
見朱瑩伸手也要來搶自己手中那短劍,裕妃雖說已經被那一陣高似一陣的疼痛逼得滿頭冷汗,但卻還是不肯給,直到朱瑩賭氣似的說出了一句話,她這才微微一愣之下,心神一亂之下,被眼前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奪去了手中劍。
“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兒,有我呢,我持劍給您做護衛,保證牛鬼蛇神誰都進不來!您就安安心心地生孩子吧!”
跟在後面的玉泉被朱瑩說得禁不住扶額,然而,她畢竟要鎮定一些,此時問過穩婆和醫女,得知裕妃固然提早發動,如今疼痛已然發作,但產道卻剛開,她登時眉頭緊皺,很不確定這到底是早產而臨盆在即,還是腹中胎兒有些別的狀況,又或者……
又或者是那最糟糕的可能性——難產。
心情複雜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走上前去安慰什麼,因為她知道,裕妃那性格,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安慰。她沒有指手畫腳,而是吩咐穩婆和醫女們根據事先的計劃來做準備,眼見永和宮的那些宮人內侍倒也強自鎮定,這才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別說三皇子的生母,那位皇貴妃住在西六宮,過來一趟沒那麼快,就算人在隔壁,遇事的表現也不會比蔣妃好到哪去。所以,人還沒趕過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倒是這三年宮中就再也沒有添丁進口,裕妃腹中的這個孩子,哪怕在東宮有主的情況下,談不上太多實際意義,但至少可以彌補一下皇帝的失子之痛。不管是男女,全都是一樁難得的喜事。至於擔心人長大了之後會不會如同三皇子如今這般得寵,那實在是有些太早了。
那位赫赫有名的趙武靈王一世英名毀於立儲,當今皇帝會不會如此,她雖然也擔心過,但這畢竟是將來的事了。太后也不會為了將來,就要對眼下分明很得寵的裕妃如何……
然而,正竭力降低存在感的玉泉,卻突然聽到了裕妃的聲音:“玉泉尚宮,張壽呢?瑩瑩不是說今天帶張壽來看我?”
朱瑩正要回答,玉泉就搶先說道:“他和聞訊打算趕過來的蔣妃娘娘在一起,應該就在我們後面。貴妃娘娘,你是現在要見他嗎?”
如果換成別的嬪妃,此時又在這種節骨眼上,那麼一定會放棄見一個和自己談不上什麼關係的外人,但裕妃到底是裕妃,她的嘴角稍稍翹了翹,隨即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當然,我要見他。我沒想到自己這年紀還能再有孩子,而我能有這份運氣,也多虧了他的母親。”
此時此刻,張壽和蔣妃正好站在永和宮那產房門前。哪怕裕妃這聲音並不算大,但在其他人都幾乎摒止呼吸,儘量不發出聲音的前提下,他自然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而還沒等他想好要不要以此為契機大大方方地進去,一旁的蔣妃就開口說話了。
“張學士,貴妃娘娘既然都這麼說來,那你就進去吧。”剛剛因為一時情急忘了清寧宮的吩咐,險些鬧了一個笑話,蔣妃原本還有些不自然,但和張壽一路過來時,人若無其事地對自己說著四皇子的那些事,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這可是她那兒子最喜歡也最敬重的老師,又不是外人!
蔣妃這麼說了之後,就含笑親自打了門簾。面對她的這般熱情親切,張壽唯有躬身謝過,隨即就定了定神,快步上前跨過門檻進去。
哪怕這永和宮的宮人和內侍們早就知道張壽要來——之前他們也不是沒見過——可此時真的見那樣一個少年大大方方從門外進來,那赫然是丰神俊朗,閒雅非凡,竟好似比之前見時更俊了三分,他們有人為之心折,也有人悄悄去看朱瑩。
相比身為天子之女的永平公主,就算身世不明,朱瑩卻不但得了宮中和趙國公府兩份厚愛,還得了這樣一個夫婿,簡直得天獨厚。永平公主如今竟是連婚嫁兩個字都成了忌諱!
而張壽沒有理會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見朱瑩迎上前來一把抓著他就往床邊走,他見一個穩婆放下簾帳,隨即就被玉泉搖頭遣走,他躊躇片刻,就在距離床前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雖說他並不怎麼避諱這年頭所謂的男人不能進產房的規矩——畢竟後世一堆堆婦產科醫生都是男人,還有男人心疼妻子而進產房陪生,結果被嚇得魂不附體——但裕妃又不是朱瑩,就算實際上是半個丈母孃,他也不好太過分接近。
而開口寒暄時,他就有些歉意地說:“娘娘,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不,你來的很是時候。”
裕妃非常自然地笑了笑,見床頭坐著的朱瑩慌忙過來幫她擦了擦汗珠,她就繼續輕聲說道:“我也沒想到,孩子竟然會在今天你來的時候有動靜,看來他也很想快點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阿壽,你娘是我和瑩瑩她母親的救命恩人,我和她都欠了她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