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爭辯說,“咱管的這些事兒咱爹不想讓別人知道,你還要打聽他家住哪兒。”
歆陽子在一旁想勸兩句,我爺爺叫道:“這事兒你倆都別管了,不叫別人知道,我照樣兒能打聽出陳禿子家住哪兒!”
我爺爺脾氣倔,我奶奶不想和他再爭吵,三個人由南門進村。
剛一走進村子,三個人看見路邊坐著個瞎子,年齡大概也就將近四十歲的樣子。
我爺爺一看,這感情好,笑著低聲跟我奶奶說,“看見那瞎子沒有,就跟這瞎子打聽,瞎子又看不見咱,這不就沒人知道了麼,嘿嘿嘿嘿……”
我奶奶瞪了我爺爺一眼,低聲罵了我爺爺一句,“哥,你缺德不缺德,跟人家瞎子打聽路,虧你想的出來!”
我爺爺沒理會我奶奶,幾步湊到瞎子跟前問道:“老哥,跟你打聽個人兒,中不?”
我爺爺問完,我奶奶和歆陽子站在路中心,我爺爺站在瞎子跟前,三個人看著瞎子等了好一會兒,瞎子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坐在小板凳上低著腦袋,懷裡抱著根一頭兒纏著破布綾子的竹竿子,一動不動。
我爺爺回頭看了我奶奶一眼,嘴裡說了句,“這瞎子,不會又瞎又聾吧……”
“說誰聾呢!”我爺爺這話剛一出口,瞎子突然一聲吼叫,嚇得我爺爺一激靈。
我爺爺趕緊穩了穩神兒,沒好氣道:“不聾問你咋不吭聲兒呢!”
瞎子低著腦袋回了一句,“我知道你問誰呀!”說著,雙手抄起懷裡的竹竿子就朝我爺爺所站的方向敲,我爺爺趕忙用自己手裡的柺杖去擋,不擋還好,一擋暴露了。
竹竿子敲在柺杖上發出不算清脆的“噠噠”聲,瞎子一下子樂了,嘿嘿笑著說,“原來你也不全乎兒呀。”
瞎子這話,傻子都能聽出啥意思,我爺爺立刻掛不住了,就要發作,我奶奶趕忙走過去拉住了他,“哥,咱走吧,找別人問問。”
這時候瞎子又說話了,“你倆到底想問誰呀?”
我奶奶和爺爺同時看了瞎子一眼,我爺爺氣呼呼說道:“問誰也不問你了,媳婦兒,咱們走。”
說著,兩個人就要轉身離開,瞎子又嘿嘿笑了起來,“問別人我不知道,你們要是問姓陳的,瞎子我可是一清二楚……”
一聽這話,我奶奶和爺爺同時一驚,就連歆陽子聽了也趕忙走了過來。
我爺爺忍不住問瞎子,“你咋知道俺們要問姓陳的?”
瞎子終於抬了起頭,翻著白眼仁兒,露出一臉高深莫測,“因為……我就姓陳!”
“你……”瞎子這話,差點沒把我爺爺氣樂了。我奶奶拉了拉我爺爺,又看了一下歆陽子,跟我爺爺說,“咱走吧哥,再耽擱天都黑了。”
說著,我奶奶扶著我爺爺就走,瞎子這時候著急了,“哎哎哎,你們別走呀,好些日子沒人跟我說話了,陪我坐會兒唄。”
我爺爺聽瞎子這麼說,回頭扔給瞎子一句,“陳禿子家知道不,你要是知道,俺們就陪你坐會兒。”
瞎子忙說:“陳禿子?你們問我算是問對人啦,他家院裡有長著幾棵樹我都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咋回事兒,或許我爺爺看這瞎子對眼兒吧,不顧我奶奶阻攔,坐在瞎子旁邊,跟瞎子聊上了。
這瞎子,在這裡必須提一筆了,要不然將來說不定就給忘了。這個瞎子這時候還是個普通的瞎子,可是後來,成了我們這一帶最有名的風水先生跟算命先生,跟他關係最好的,就是我爺爺,我爺爺也不知道咋回事,可能是緣分吧,看順眼的人不多,唯獨和這陳瞎子最鐵,兩個人後來兄弟相稱。我爺爺去世那年,陳瞎子抱著我爺爺的墳頭大哭,嘴裡說著,“子期死,伯牙再無知音……”。
陳瞎子比我爺爺能活,大概活了至少也有九十歲吧,具體的我不太清楚,記得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還見過他,不過這人脾氣有點怪、喜怒無常,別人要是請他看樁基(陽宅)、看墳地,必須找個十歲的男孩牽著竹竿子給他帶路。我奶奶說,這叫“金童引路”,仙家下凡的時候一般都講究這個。
至於這個陳瞎子後來為啥能掐會算、還能看風水,據他自己跟我爺爺講,有一天他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覺得心裡鬧得慌,就摸索到了老槐樹那裡,一走進樹蔭底下,心裡不再鬧得慌了,他靠著大樹坐下來乘涼,坐著坐著,睡著了,等他醒來一睜眼,哎,自己咋能看見東西了?
頭頂上那大太陽明晃晃的,眼前不遠處是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從樹林子那裡延伸到腳下。小路兩旁,長的全草和花,在那些花朵上面,還來回飛著那個啥,陳瞎子打小兒生下來就瞎,不知道那就是蝴蝶。空氣裡,抬鼻子一聞,清香撲鼻,眼前個景緻,恍若一處人間仙境。
陳瞎子打眼看了看,一是激動,二是納悶兒,三,他還有點兒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