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章 有女春歸

這汾陽城中的隆靈寺,月月十九都會舉辦廟會,這日寺門外的廣場上自是商貨琳琅、人山人海,寺內法師一般也會在這日開示佛法,更加吸引了不少信徒前來聆聽祈告,不僅布衣百姓,甚至豪富人家的女眷,往往也會坐著轎子前來寺內燒香吃齋。

春歸這一跪,沒多久,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

有人先是盯著那布帛上寫著的四個文字,奈何不識,左右一看,瞧見位穿著長衫的儒生,忙去請教,聽儒生抑揚頓挫地念出“賣身葬母”來,這四字倒是通俗易懂,看客們頓時大譁——這倒是件新鮮事!

又有人細細打量“賣身”這位,驚覺這看上去彷彿及笄之歲的女子,雖然披麻帶孝,自是不曾塗脂抹粉,卻見那膚色欺霜賽雪,未經描黛的秀眉形如遠山,眸中似生霧氣,珠淚欲垂未垂,都紛紛吸著長氣,為這容色驚豔,於是更加大譁。

春歸靜靜聽著身邊那些議論聲詢問話,這時也不用特意醞釀悲情,只要斂藏起胸腔裡那股子果毅,便足夠楚楚可憐,她就這麼靜默著,並沒有回應一言半句,但誰也不會懷疑這個跪在鬧市中,佛門前的女子,有引人噓唏同情的悲涼遭遇。

但春歸心裡明白,於她而言,並不是悲切的時間。

她暗暗留意四周,瞧見一行軟轎過去,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再是一行軟轎過去,同樣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可這稍稍落後的一行人,其中一位,正是收容庇護她的紀夫人之子孫寧,也可以稱作她今日這番計劃的同謀。

賣身當然不是最終目的,春歸計劃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其實就是有孫寧相跟那張軟轎中坐著的人,現任知州的夫人沈氏,她必須贏得此人的幫助。

重要人物之一既已到場,春歸稍稍安心,便等著另一重要人物接踵而至了,對於這一環,她卻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久,便聽一陣喧譁,是從隆靈寺的西邊,湧過來十好幾人,打頭那兩個膀大腰圓身著裋褐的家丁,粗著嗓門吆喝讓路,硬生生喝開一條通道,這兩人身後,就是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罩發的網巾下,兩道黑直眉,一雙吊角眼,寬大的鼻翼並沒緩和鋒銳的面廓,要說這長相,雖不屬眉清目秀的斯文品格,卻也論不上灰容土貌慘不忍睹,只他看人,彷彿有特意壓低額頭再斜撩眉眼的慣性,兀顯出幾分剋意的狠戾來。

這人還拿著把摺扇,在手掌裡敲敲兩下,嘩地開啟,上頭竟寫著玉樹臨風如此直白的四字,紈絝得一目瞭然。

彷彿是故意讓眾人看清摺扇上的文字,又啪地收起,握著扇柄,將另一端斜刺伸出,抬起春歸的下巴,紈絝把眉眼再度撩晃了幾下,很是心滿意足:“顧大姑娘,你若早早受了小爺的聘禮,又何至於弄得如此落魄?不過這時也不遲,你既要賣身,那就開個價錢,小爺好心,替你葬母如何?”

春歸心中已有猜測,這必然就是緊緊逼迫,想要納她為外室的鄭琿澹,但她雖因此事幾乎被逼得走投無路,實際卻未曾見過此人,這出戏,還需要繼續往下唱,便適度顯出幾分驚詫來:“公子怎知民女姓氏,敢問公子高姓尊諱?”

立時便有那家丁代應:“我家少主,乃榮國公府鄭三爺。”

春歸這才變了臉色,再不壓抑悲憤:“原來閣下就是鄭三爺!若非閣下一再相逼,民女又豈會走投無路,落得如此境遇,三爺若再相逼,民女情願拼卻一死,亦不能讓亡母泉下含恨,魂靈難安。”

圍觀眾人一見竟有這等變故,興奮瞬時高漲,雖僅憑這三言兩句的對話,也辨不仔細其中內情,可群眾的臆想一貫極富創造性,極快就推測出了大致緣由,要說來往往權貴紈絝和孤苦美人之間,故事也無非恃強凌弱、巧取豪奪的套路,再無新奇,只眾人懾於榮國公府之威,暫時還不敢高聲議論,也更加不敢聲援美人兒。

這數圈人群的場面,竟突然變得比剛才更加沉靜。

鄭紈絝眼見著肖想已久的美人,仍然像塊硬梆梆的石頭,把他橫眉冷對憤憤注視,心頭那叫一個窩火,他又是好不容易才盼到這等時機,哪裡就肯罷休,嘿地一笑:“顧大姑娘既在廟集上賣身,小爺我也願意出資買你回去,那就是你情我願,我今日,還偏就要成全你的孝道,替你將你娘風光大葬。”

“莫說亡母生前,曾再三告誡民女,寧死不可委身權貴,為那無名無份外室賤妾,有損門風家訓,只說若非閣下一再相逼,我阿孃也不會憂愁難釋重病不治,閣下於我,乃殺母之仇,只恨我無依無靠、無權無勢,不能為阿孃報仇血恨,已為不孝,若再有違母訓,更為忤逆。”

“看來,顧姑娘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鄭紈絝被報仇血恨四字刺激,將那吊角眼陰陰地一咪,重重一揮手臂。

眾目睽睽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擁而上,便要把春歸強擄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