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抱了蘭庭一下:“逕勿也要萬事當心。”
她知道宮裡這個時間召蘭庭入宮,應當便是弘復帝病症已然危重了,弘復之治的時代即將降下帷幕,而往往新舊交替都難免看似平靜卻有暗流洶湧,端的
是看儲君準備是否充足能否順利接手權位,從目前的局勢看太子方不會存在任何艱險,可第一次親身經歷這等大事的春歸,到底還有些緊張擔憂。
蘭庭顯然要鎮定許多,且太師府不僅是他一人獲詔,趙清城也同時得奉聖諭,叔侄二人一路上沉默的騎行,已見各處市坊儼然增強了巡防,及到東華門外,廣場上已經站著不少官員在此候令,都是一臉的凝重卻誰也不曾交頭接耳。
蘭庭站了約有一刻,便有內臣傳詔,他是跟在幾位閣臣身後一路入乾清宮,在宮門外又候了片刻,這回是高得宜親自出來傳詔諸臣公入見。
並不往正殿大堂。
寢殿裡燈火通明,卻陰冷撲面,並沒有燒通夾牆地熱,應當是弘復帝此時的身體已然難以承受炭躁,幾個醫官都候立在外間,個個神色沉肅,太子在門內相迎,與許晉為首的閣臣說話,眼睛卻看向蘭庭。
曾經好友間的默契,曾經同盟時的默契,都在這無聲的一眼裡,這個時候君臣間彷彿從來未生嫌隙。
蘭庭篤定弘復帝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後時刻,當他們再出皇城之時,這座金壁輝煌的宮廷必定將是白幡如雪,哀哭震天,一個時代落幕嶄新的時代即將來臨,唯有天地間,恐怕暫時還不能夠煥然一新。
其實帝王雖手握著這個天下最大最重的權威,然則畢竟並非仙君神祇,單憑寶座金印也不能夠立時肅清朝野積蔽,推崇君臣共治並非違悖大道,只不過鄭秀所推崇的,實則並非君臣共治。
蘭庭一時間心生感慨,他想也許今晚之後,於他而言有一段路程是已然結束,而另一段路程也即將正式展開。
內間,弘復帝躺在龍榻上,雖已然是病症危重無力起身,不過冠戴衣著整齊一絲不敗君帝體統,他還睜著眼,氣息卻已衰微,目力所及也只能是錦帳那片燦爛的明黃,看久了,其實也是連片的模糊而已。
人到這個時候,其實也並不覺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
他聽見太子在他耳邊輕聲呼喚,稟報諸位臣公已然入見,弘復帝側過頭,但已經看不清誰是他親自任命的首輔閣老了,他道:“許公,來了?”
許晉連忙上前,膝跪在地:“皇上,老臣在。”
“是兩朝老臣了,很快便要歷仕三朝,太子朕就託付給閣老了,雖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卻相信許公輔佐新君必定也能如同輔佐弘復一朝時,盡忠竭力。”
“皇上,老臣……”許晉也已年邁,他本就看淡了生死榮辱,但此時卻也為弘復帝即將離世而哀慟,千言萬語,卻也只能化為一個恭敬的叩拜:“臣遵皇上御令。”
“朕極懊悔,朕並未採納許公等忠士的諫策,未能在位時徹底整治官場積弊,非朕不信重諸公,是朕過於優柔寡斷。所以,朕剛才已經囑令太子,不可效朕之尫懦,而當保持果毅,只太子年輕,血氣方剛,若治政有急進處,許公還當諍諫提醒。”
弘復帝說了這番話,又是一陣喘息,才道:“趙逕勿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