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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祂們

凜冬郡,寧靜教堂。

克雷斯泰.塞西瑪結束了述職,熟門熟路地離開辦公室,先回到教堂大廳做了十五分鐘的禱告,才越過走廊轉而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窗外大雪紛飛,卻聽不到呼嘯的風聲。這裡不存在嘈雜,一切光影紛亂被納入教堂內部時皆因神明的威能而緘口不言。

塞西瑪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棟僅有黑白色彩的宏偉教堂中度過了多少時光。他在走廊短暫停步,出神地眺望不遠處安曼達山脈海拔超過六千米的主峰在雲層中投下的模糊陰影。

忽然,他靈感一動,收回視線看向身邊。

五官普通,眼眸幽黑,套著簡樸長袍,繫著樹皮腰帶,垂下一頭烏黑長髮的女子的身影仿若憑空顯現般立於他身側。塞西瑪轉過身體,微微垂首道:“阿里安娜女士。”

“你不必憂心。”這位地上天使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女神已經知曉,他們會平安的。”

塞西瑪用那雙深邃的湖綠色眸子注視著祂。雖然序列相差較大,但塞西瑪身為執掌聖物的眷者,和對方同為神前會議的成員,地位上並無差別。

他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那就是……來自‘外面’的力量?”

阿里安娜回應著他的注視和問題:“是的,那是你目前還不能瞭解的部分。”

“……”塞西瑪一時間勾起嘴角像是要苦笑,但很快還是控制住了表情,突兀地轉向另一話題,“我收到線報,前戰神教會的大牧首拉里昂近日在西拜朗的星星高原附近出沒。”

“我知道了。”阿里安娜微微頷首,身影像是被橡皮擦除的素描畫一般淡去,“回去休息吧 ,塞西瑪。新年快樂。”

寂靜重新填滿了僅剩一人的走廊,塞西瑪仍舊凝視著窗外,沒有挪動腳步。

或許深黯天國該換個名字了,安提哥努斯如此想著,緩步越過一叢叢的深眠花和夜香草,來到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邊。

這溪水飄渺如同黑色的霧氣,時漲時落,翻湧不息。凝視著這道不足半米寬的溪水,安提哥努斯看到了深深水面下不斷徘徊的無數身影,重重疊疊而無止境,彷彿一種另類的浪潮。

祂退後兩步,避開蔓延上來的裹挾著世間所有死亡的“永暗之河”河水,又抬頭仰望。

黑夜女神的神國本應呈現出永恆的黑夜,天幕之上唯有一輪銀月和虛假卻美麗的星空。但如今,頭頂的景色不再是全然昏暗,而是由一半橙紅如血、彰顯著衰敗氣息的黃昏逐漸過渡到原有的黑夜之中。

而這橙紅與黑夜的間隔並不明確也並不穩定,如同溪水一樣不規律地漲落。安提哥努斯簡略觀察過情況後便不再逗留,換了個方向背對著“死亡”與“黃昏”,走向“黑夜”深處。

祂很有耐心地跋涉在彷彿永無止境的夜之荒原上,手掌無意拂過花叢,沾了一身清淡又舒緩的花香。安提哥努斯視線掠過地面上匍匐的白色小花,覺得阿曼尼西斯真是個戀舊的神明。

深眠花本是種脆弱的植物,莖葉低矮匍伏,平日裡泯然於雜草之中,唯有開放時典雅團簇著的白花與悠長香氣值得一提。

而這可憐的優點也並不為魔狼們所看中,只有人類才會採擷這種無用的東西,放置在親人的屍體之上充作神明祝福。然而自阿曼尼西斯成為父親的從神後,獨屬於這位“厄難之神”的領地中,一簇簇的深眠花相繼盛放,成為魔狼佔據的山谷中唯一一點亮色。

阿曼尼西斯不允許同族踏入這塊淨土,安提哥努斯有膽子偷嗅白花,卻沒膽子邁步其中,只得仰著脖子嚎叫半夜,才能看到阿曼尼西斯披著黑紗的身影姍姍來遲。祂纏著祂,樂此不疲地滿足阿曼尼西斯的願望讓短命的深眠花能盛放更久,以此換取短暫陪伴與傾聽故事的機會。

只有一次,阿曼尼西斯准許祂同姐姐越過了那片寧靜土地。那時弗雷格拉的血已經流乾,安提哥努斯強忍無儀式晉升序列一所帶來的炸響於腦海的瘋狂囈語和非凡特性侵蝕身體的痛苦,匆匆銜起受非凡聚合定律影響落在自己身邊的“愚者”唯一性,轉身追隨姐姐,慌不擇路地奔逃。

祂狂奔在深眠花海之中,潔白花瓣沾在掌心踩出黏糊汁液,那股常在阿曼尼西斯身上嗅到的、象徵著安寧夢境的香氣幾近沁入祂血肉骨髓,從此便只與噩夢和仇恨相連。魔狼泣血般咆哮著,願望之力隨之消退,花朵成片枯萎,連帶著祂過去懵懂恣意的生活一同泯滅為被父親血液汙染的一抔泥土。

後來,整個第二紀、第三紀乃至第四紀,安提哥努斯都對深眠花的氣味異常敏感。祂建立的密偶城鎮坐落在霍納奇斯之巔,沒有任何花朵能在此方寒夜中綻放,這讓安提哥努斯感到安心。

再往後,再往後……安提哥努斯自嘲地一笑,終於在極目遠眺時望見了橫亙於黑暗之中的巨大身影。

祂放慢了腳步,最終停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微微垂首躬身以表達對神明的敬意。

黑夜女神的第一對手臂持著巨大的鐮刀,第二對手臂端起純金打造的不死鳥頭飾,第三對手臂卻莊嚴持立著一把沉重的巨劍。三種有所區別卻同源而生的力量不斷撕扯爭鬥,即便黑夜女神正在此處抑制和注視,安提哥努斯也萬不敢以序列二的位格繼續接近——那會讓祂在一瞬間被交織力量切割成碎片,由於“死亡”權柄的存在,祂甚至做不到奇蹟般復活於外界。

“安提哥努斯。”黑夜女神的嗓音輕而飄渺,“你為何來見我?”

“奇蹟師”久久沉默不語。末日當前,連真神也沒能成為的祂與已然邁步半個舊日的阿曼尼西斯之間再無矛盾與仇恨可言,或者說,那將永遠只存在於祂自己的心間。一位為了世界存亡而晉升的舊日是不必記得第二紀時令同族驚慌流離的瑣事的。

安提哥努斯心情平靜地保持著恭敬的姿態,開口道:“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恆更久遠的黑夜女神,我祈求您的垂憐,祈求您的恩賜,祈求您讓我得以見到我的同胞姊妹。”

彷彿無形之中有風席捲過夜之荒原,令安提哥努斯感到從脊背漫上的陣陣寒意。祂聽到神明輕笑又或是嘆息,聽到祂說:“017在貝克蘭德,你現在的身份,無法見它。”

不是祂、她或是“天之母親”,而只是一個編號……魔狼驚訝於自己胸中竟然還能蒸騰起如此熱烈的情感,勃發的悲傷如同發酵過頭的酒液,浸泡得祂眼眶酸澀。

祂幾近本能地僵硬地行了一禮,感謝神明的慷慨解答,隨即感到黑夜開始逐漸褪去。安提哥努斯靜靜等待自己從夢中醒來回到一無所有的現實,卻聽得黑夜女神再次開口:“‘愚者’教會的總部在拜亞姆。”

長髮半白、面容既蒼老又青春、臉側漆黑短鬚形如狼毫的高大青年從最純粹的夢境中脫離,睜開了幽黑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