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嘗試吸了一口氣,果真感到胸口緊緊繃住的裹布壓迫得自己難以呼吸,鬆開口喘了兩聲,應道:“好。”感覺身體終於靈活了些,她頓了頓,小心開口道:“還有一事,方才未說完的。”
“嗯?”
沈瓷的音量低下來:“我想去瓷窯再呆幾日。”
朱見濂眉頭皺起:“之前不是說好了儘量別出去嗎?”
沈瓷垂下眼睫,深知自己理虧,但她沒法告訴他自己要替汪直去做一件禮物。這是她自己欠下的人情債,僅衛朝夕這一項便足以禮敬相待,更罔提他曾經種種幫助的情誼難償。
她仍記得,今日瑟瑟風聲之中,他問她:留下來陪我,好嗎?
可恍然間,這句話卻好似迷夢一般,再不被提及。她亦分辨不出,那到底是鄭重相問,還是一時衝動?
無論如何,他在她臨走之前提出的要求,是要她以精瓷作為謝禮。
這是她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一點償還,權當謝意,理所應當。可是,她卻不知,要如何將這據實告訴小王爺。
沈瓷想了想,解釋道:“離我們回江西僅有不到二十日,最後還得均幾日收拾行裝,至多也就在瓷窯中呆十日。我有時無聊便過去待一會兒,每日都會回來。不然白日你忙著別的事,我也無聊得緊。”
“還有衛朝夕可以陪你呢,她一天到頭也沒事做。若是你覺得彩料昂貴,想要物盡其用,帶回去便是。不過,你回去都赴任督陶官了,難道還會缺昂貴的彩料?”
“朝夕自然是要陪的,但也不至於時時刻刻。”沈瓷覺得自己的理由快要說不下去了,索性抬起頭,看著朱見濂直言道:“我已決定要去,幾日不制瓷便手生,我不能這樣直接回去赴任督陶官。”
沈瓷性格中那種溫柔的倔強,他再瞭解不過。因而,當她說決定要去,朱見濂便知道,沒什麼再能說服她。
而他亦有他自己的考慮。
誠然,他希望沈瓷留在驛站,多少更能安全一些。但同時,他現在做的許多事,都是她不應該知道的。越是親近,越容易被撞破,與他而言,也需要自己的行動時間。
“你真是一刻都閒不下來,都已經被人盯上了,還不忘往外跑。”朱見濂微有慍怒,但聲音卻慢慢低了下去,最終還是抿了抿唇,嘆氣道:“算了,一直留在驛站,也未必就全然安全。屆時,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
*****
沈瓷依著朱見濂的話,在驛站裡換回了女裝。
晚膳之後,她陪著朱見濂在園中散步。一身寶藍色織錦無花短襦,下身著一件淺色的藻紋繡裙,頭髮束起簡單的桃花髻,只別了一枚銀鳳鏤花的長簪。不一會兒,衛朝夕折了一朵小花跑過來,愉悅地替她別在髮間。
躲在暗處已易容的楊福,本是奉東廠之命探看沈瓷的行蹤,不想卻看到她換回女裝的模樣。雖然他從衛朝夕那裡,早已得知沈瓷是女子,但此刻細看才發覺,這張臉竟是如此熟悉。
他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呢?
楊福腦中電石火花般閃過衛朝夕的話。
——“不,我不在鄱陽。我在瓷都,景德鎮。你記住了。”
——“阿瓷呀,她現在雖然扮成宦官,其實是個女子,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她家裡曾經遇到變故,我們分開了兩年,但再見面時,依然同以前一樣好。”
他記得沈瓷的這張臉,這張他對其懷有歉疚的臉。他曾特意趕往景德鎮打聽沈工匠家人的下落,便是那時,知道了這個孤女的存在。
景德鎮。沈姓。與淮王有關係。曾經遭遇變故。
絲絲縷縷串聯起來,楊福完全可以確定,沈瓷便是當年那間瓷鋪遺落下來的孤女。
楊福想到此處,不由身體一震,立馬轉過身離開,抑制不住心中的潮湧,疾步去向負責接頭的酒家,告知他有急事,必須面見尚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