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她欠身伸手,關閉了床頭的電燈,同時聽到雷督理喚她:“春好。”
她躺了回去,就覺著脖子那裡硌得慌,是他把一條胳膊伸了過來,要給她當枕頭。她向下挪了挪,枕了他的胳膊,而他又用另一隻手臂擁抱了她。
她像貓一樣,貼入他的胸懷,他低下頭,嗅她的頭髮,嗅過了,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終於又和太太在一起睡了。”
葉春好閉了眼睛,並沒有劫後重生的安然。誰知道雷督理忽然又會為了什麼事情翻臉發脾氣?說不準,沒人知道。
她鬧不過他,她認輸了。就和他這麼撕擄著過下去吧,世上哪有那麼多神仙眷侶?反正他心眼兒不是壞的——起碼對她,不是壞的。
這麼一想,她的心反倒又清淨了。
兩人相擁著好睡了一夜,直到翌日上午,雷督理依然不肯醒,還是葉春好硬把他搖晃得睜了眼睛:“宇霆,魏參謀長找你有急事,在樓下等了好久了。”
雷督理呆呆的看著葉春好,分明是睡糊塗了,葉春好沒法子,索性起身走去擰了一把溼毛巾,回來給他劈頭蓋臉的擦了一把:“魏參謀長,在樓下等著見你呢!”
雷督理這才清醒過來:“讓他上來!”
魏成高匆匆上了樓來,向床上的雷督理作了一番彙報。雷督理聽到一半就躺不住了,先是喊太太——忽然想起太太現在瘦得和蘆柴棒似的,擺弄不動自己——便又改喊雪峰。於是魏成高站在地上說,白雪峰站在床邊給雷督理脫睡衣穿襪子套襯衫。等到魏成高把話說完,葉春好那邊也把牙刷牙粉洗臉水都預備好了。
雷督理胡亂洗漱一番,也顧不得休養身體了,扶著白雪峰,他東倒西歪的出了門——他那頂巡閱使的烏紗帽,原本是戴穩當了的,如今忽然聽聞總理和總統起了衝突,因為總理背後站著韓伯信司令和山東的盧督理,而盧督理也很想做這個直魯豫巡閱使。
總理有勢力,敢和總統分庭抗禮。總統總不能為了雷督理去揍總理一頓,所以把責任一推二六五,決定縮回總統府,至於那個三省巡閱使,就讓諸位英豪自己商量著辦,“有能者居之”吧!
真打起來了,那就打好了。大不了,他不當這個總統了。
大總統無可奈何的一超然,雷督理直面勁敵,便慌了神。張嘉田聽了訊息,當即往文縣發去電報,調兵過來。雷督理看他還傷著一條胳膊,便於心不忍,想要勸他回去休息。然而張嘉田不聽他的話,只說:“我忙我的,又不礙這胳膊什麼事,有什麼關係?”
雷督理聽了這話,不攔他了,隨他調兵遣將去。而虞天佐這時候也跑了過來——在跑過來之前,他正在家裡一邊吸鴉片煙,一邊痛罵雷督理。當初說好了的,是雷督理捧他做巡閱使,怎麼沒過幾天的工夫,這巡閱使就被姓雷的自己搶去了呢?他和自己商量了嗎?沒有這麼幹的!這人太不是東西了!
罵歸罵,虞天佐並沒有被憤怒衝昏了頭腦。雷一鳴再不是東西,也比別人當巡閱使強。事已至此,眼看自己確實是沒份兒了,那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換自己來捧雷一鳴。
雷督理見了虞天佐,因為心裡慌得厲害,所以忘記了自己那出爾反爾的行為,毫無羞愧的表現。虞天佐看他這麼理直氣壯的不要臉,心裡越發恨得慌,咬牙切齒的談笑風生:“那沒什麼的!現在這一片地方,已經可以算是咱們兄弟的地盤了,誰來也翻不起大浪!我這就調兵進京,誰不服,就揍他個狗孃養的王八蛋!”
雷督理一聽這話,忽然起了警惕的心:“倒不必急著調兵,我看,這仗打不起來。”
然後他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把虞天佐恭送了走,然而立刻把張嘉田叫了過來:“你的隊伍什麼時候到?到了之後趕緊把城外地方給我佔住,不許虞軍靠近北京城!”
張嘉田一聽這話,立刻轉身張羅著出城接兵。張羅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熱血沸騰——他的隊伍,既然來了,就不走了。
他張某人,堂堂的一省幫辦,怎麼可以總在文縣窩著?
他都是幫辦了,應該可以留在北京城了吧?他不敢和雷督理比肩,他只想過個比雷督理次一等的小日子,這總不為過吧?
過去,是沒有雷督理,就沒他張師長。可如今這話應該反過來說了:沒有那一夜捨生忘死的張師長,就沒有今天這位雷巡閱使。
雷督理提拔了他,他救了雷督理的性命。他們之間講的是感情,談不上什麼謝不謝,只要互相心裡都有數、都別忘恩負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