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答道:“你對我這樣好,我覺得,我的福氣不小。”
葉春好看了他一眼:“我不好。我是天下對你最不好的女人。”
雷督理笑了笑,接過麵包咬了一口。
葉春好這時又道:“吃飽了也不許走,我要向你報一報賬,還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雷督理問道:“什麼事?”
“就是投資遊藝場的事情——”
雷督理一擺手:“你自己決定,別賠大發了就行。只是有一點,就是那賬房的事務,還是交給林子楓吧。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買賣,不喜歡就不要管,橫豎你手頭的生意,也夠你忙的了。”
葉春好的腦筋一轉,臉上可是不動聲色:“好。不過我最後還得從賬房支走一筆款子,作為投資之用。”
雷督理點了頭:“那隨便你。”
葉春好表面平靜,心裡可是有點驚訝,沒想到林子楓那邊是藏著暗勁,自己都是雷太太了,他居然還在同自己競爭。
所謂賬房,純粹就是為了煙土生意服務的。她厭惡這種禍國殃民的生意,可也得承認這樁生意真是暴利,是雷督理的主要財源。她不知道林子楓暗地裡究竟做了什麼手腳,能把他丟掉的賬房又重新爭取回去。不過沒關係,她本來也打算去開闢一番新事業了。
一提起“新事業”三個字,葉春好的身體忽然充滿了力量——她喜歡財富,喜歡權力,喜歡同這社會上的大資本家們交往周旋,喜歡做出一番成績。
呼風喚雨縱橫捭闔時的得意威風,可以暫時抵消雷督理給她帶來的所有恐懼與壓迫。所以吃過早飯之後,她用內線電話通知前頭門房裡的小韓,讓他馬上把汽車開出來,自己要出門去俱樂部。
放下電話拿起皮包,她走到了大門口,正好趕上小韓開著汽車過了來——所謂“小韓”者,大名叫做韓小石,是白雪峰一個拐了十八道彎的遠房親戚,原本是想投奔白雪峰來當個副官,然而雷督理的副官處已經滿了員,他實在是沒擠進去,只好臨時改行,給雷太太做了汽車伕。結果他發現做汽車伕也挺不賴,雖然不是官兒,但是按月拿錢,錢還不少,活兒也不累,也就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小韓今年是二十歲,若是找個詞來形容他,那麼“小白臉子”四個字是最合適了。葉春好這樣一個青春少婦,帶著個小白臉子四處奔走,雷督理卻又滿不在乎,完全不吃醋。所以葉春好越是和他相處得久,越是摸不清他的路數。
此刻她坐著汽車,在衛兵的保護下直奔了賬房——雷督理今天能把這話明白的說出來,必是林子楓已經在他耳邊吹了許久的風。林子楓既然敢吹風,自然是蓄謀已久,一旦從雷督理那裡得了許可,必定立刻就要有動作。所以她得趕在他的前頭,趁著她現在說話還算數,將這賬房收割一番。
下車進入了賬房,她讓衛兵看住了房內的眾先生們,不許他們出門,也不許他們打電話。自己把賬目重新瀏覽了一遍,她心裡有了數,從皮包裡取出各家銀行的支票本子和雷督理的印章,開始開支票。
然後把四家銀行的支票交給了小韓,她不走,靜等著小韓取款回來。小韓也不是獨自行動——四家銀行的支票總額,加起來超過了二百二十萬,所以須有衛兵跟隨著,不是怕小韓攜款潛逃,是怕小韓單槍匹馬無依無靠,一旦出了差池,可是了不得。
小韓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回了來,因為一路都很緊張,所以面紅耳赤,順著鬢角流汗。進門之後,他只看了葉春好一眼,還沒說話,葉春好便已經站了起來:“辦妥了?”
小韓連忙點頭:“妥了妥了,按照您的意思,全換了英鎊。”
葉春好這才轉向房內那些長袍馬褂的老先生們,含著笑容說道:“限制了諸位這麼久的自由,我實在是報歉得很。現在事情辦完了,我這便告辭,諸位也請自便吧。”
說完這話,她不管老先生們如何喃喃的支吾,自顧自的邁步走了出去。坐上汽車抬起腕子,她看了看手錶,然後向後一靠,對著前方的小韓吩咐道:“東交民巷,滙豐銀行。”
汽車發動,駛出衚衕。隨行的衛兵們則是自行回去,因為東交民巷乃是使館區,不許中國武裝人員隨意出入。賬房先生們站在窗前,眼睜睜的看著葉春好那汽車開走,還是一個老頭子最先反應過來,撲向了電話機:“快打電話通知秘書長!太太把錢全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