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督理收回了手:“陳運基這人手狠。”
張嘉田轉向了他:“我聽說,他昨夜出京回駐地去了?”
“是,我讓他走的。”
“怕我找他報仇?”
“他不找你報仇,已經是看我的面子了。你知道他是什麼出身?”
“什麼出身?”
“他家裡祖輩練武,前朝是開鏢局的,後來窮了,還上山當了一陣子土匪。”
張嘉田從鼻子裡撥出兩道涼氣,冷笑似的“哼”了一聲:“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再說現在這個年頭,憑的是槍炮,不是拳腳,他拳腳再厲害,也架不住我給他一槍!”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照你這麼說,我讓他走,還讓錯了?”
張嘉田立刻收起了臉上那點寒意:“沒有沒有,我知道您是好意,希望我和他都好好的,別打架,別內訌。這個道理我要是都不懂,我成傻瓜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神情很平靜:“我知道你精明得很,不是傻瓜。”
然後他站了起來:“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將來見了陳運基,他不提你不提,也就完了。”
張嘉田迫不得已,也跟著起了立,同時憋了滿腔甜言蜜語不得放送。今天的雷督理實在是太好說話了,簡直通情達理到了冷淡的地步,竟然不需要他哄,自動的就把這一頁掀了過去。這實在是太異常,以至於張嘉田心中惴惴的,不住的偷眼去看雷督理。
雷督理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是隻做不知,一言不發的往外走——還是得回那邊府裡一趟,看看葉春好有沒有真的出力收拾房屋。至於這邊小太太對他發放的禁足令,他在嘴上是完全的領受,在腿上則是根本不打算遵守。
然而沒等他走到門口,白雪峰像個鬼似的,忽然又轉到了他眼前:“大帥。”他壓低聲音說道:“那邊府裡的太太派了個丫頭過來,給大帥傳句話。”
雷督理把張嘉田徹底的忽略不計,聽到這話,他跟著白雪峰就走了。張嘉田看著他的背影,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僵在了當地。
在前頭的會客室裡,雷督理見到了葉春好派來的信使。
這位信使約有個十七八歲,穿著一身淺灰布衣,外頭套著一件小坎肩,倒是有一頭好頭髮,齊眉剪著厚厚的劉海,越發襯得臉白。她這個模樣,讓白雪峰看,就挺不賴,讓雷督理看,則是不值一瞧。見雷督理來了,這信使先是鞠躬問好,然後說道:“太太讓我給大帥帶個信兒,說家裡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新被新褥子也都鋪上了。大帥隨時都可以帶這邊的姨太太回家去了。”
雷督理倒是有些吃驚:“這麼快?”
“昨晚在大帥和太太休息前,太太就命令我們開始拾掇那院屋子了。那屋子裡面原本就乾淨,收拾起來也容易,新被褥又都是現成的,所以收拾得特別快。太太還說秋天的天氣寒暖不定,怕那屋子裡冷,所以提前讓鍋爐房把暖氣也燒上了,現在那屋子裡暖烘烘的,一切都齊全。”
雷督理點了點頭,心想春好就是春好,她再怎麼厲害再怎麼可恨,也終究還是比一般的女人強。
“我原來怎麼沒見過你?”他又問信使:“你是新來的?”
“回大帥的話,我是前兩個月太太從女子留養院中領出來的。”
雷督理點了點頭,讓她走了,然後回頭問白雪峰:“女子留養院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賣丫頭的?”
白雪峰笑道:“大帥誤會了,那地方專門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女子,養到大了,就讓外面的男人進去相看,男女雙方都樂意的話,男的就可以領一位回家去。至於方才那個,我也稍微知道一點,好像是當時差一點就要讓個老頭子強行帶走了,結果太太看著於心不忍,就把她救出來放到了身邊。”
雷督理恍然大悟的一點頭:“我說呢,她瞧著和家裡那幫丫頭不大一樣。”
白雪峰陪笑道:“太太這麼幹,真是積德行善了。”
雷督理長出了一口氣,心想那邊的那位又和自己同心同德了,這邊的這位也乖乖的躺下睡了。內無內憂,外無外患,自己總算也可以歇上半天了。窗外有人在來回的晃,站沒站相,他扭頭望出去,認出那是張嘉田。而張嘉田彷彿心有靈犀似的,他這邊剛一扭頭,他那邊就走過來彎下腰,把臉貼到窗玻璃上了。
雷督理收回目光,告訴白雪峰道:“你讓他回去吧,我這兒沒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