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吃飽喝足之後,和洪霄九把該談的話也談盡了,便在這鎮子上的小客棧裡好睡了一夜。正經的飯,他是很久沒有吃過了,正經的覺,他也是很久沒有睡過了。一覺睡到了翌日天明,他醒來時就覺得周身痠痛,然而精神是真足了,自己都覺著自己是眼明心亮。
出門讓勤務兵舀來了井水,他把頭扎進水裡,馬似的打著響鼻洗了一陣。馬永坤和張文馨也醒了,張嘉田一邊用毛巾擦著頭臉,一邊問道:“寶玉呢?”
張文馨答道:“還沒醒呢,小孩子貪睡。”
張嘉田答道:“讓他睡,等咱們要走了再叫他。”
張文馨又問:“師座,咱們真跟洪霄九走哇?”
張嘉田反問道:“你有更好的去處?”然後不等張文馨回答,他壓低了聲音:“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這回咱們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這話說完,客棧外頭來了人——林燕儂。
張嘉田見了林燕儂,雖然覺得她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但並不是很驚訝,因為這女人一貫如此,動輒就冷不丁的出現在他面前。攥著手裡的大毛巾,他也沒想著道聲辛苦,開口便問:“你怎麼來了?”
林燕儂身穿灰布褲褂,腳穿灰色布鞋,鞋面上的灰土能有一寸多厚,頭上也包了一塊灰不灰藍不藍的帕子,一瞧就是故意打扮成了這個灰老鼠的樣子,要在長途跋涉之中掩蓋自己的姿色——但她此
刻也沒有什麼姿色,一張黃臉圓圓腫腫的,眼皮很厚,擠得眼睛成了眯眯眼,嘴唇也是灰白乾裂。後背斜揹著個破包袱,她瞧著非常的像難民。張嘉田對她鎮定,她對張嘉田也鎮定:“我一直悄悄跟著你們呢。”
張嘉田又問:“我不是讓你在文縣老老實實的待著嗎?”
“你不在那兒了,我不敢呆。”
“你就是這麼一路走過來的?”
“我不走過來,我飛過來呀?”她笑了,乾燥的嘴唇一抿,抿出了一道血口子。張嘉田皺著眉頭用毛巾往她嘴唇上一擦,擦下了一抹鮮血:“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你一個娘們兒到處亂跑什麼啊!你這樣的死半路上都沒人給我送信,都沒人給你收屍,知道不知道?”
林燕儂用手指摁著唇上痛處:“反正我是活著追上你了,你既是知道路上危險,就不能再攆我走。”
張嘉田把手裡的大毛巾往水盆裡“哐啷”一扔,還是覺得這個女人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瘋了?”
林燕儂背過手,把大包袱向上託了託:“累死我了,我得喝口水。”然後她轉向了張文馨和馬永坤,先對著張文馨笑眯眯的一鞠躬,說了聲“張團長好”,然後又對馬永坤問道:“表哥,有水嗎?我不餓,就是渴得喉嚨裡要冒火。”
馬永坤一言不發,扭頭就往廚房裡跑,眨眼的工夫回了來,用雙手捧著一大茶杯白開水:“你喝。”
林燕儂接過
了那有她半個腦袋大的大茶杯,咕咚咕咚的痛飲了一場。這一大杯水讓她的嘴唇恢復了鮮潤的紅色,她把大茶杯交還給了馬永坤,然後拉扯著張嘉田進了房,小聲笑道:“你別這麼虎著臉看我成不成?人家千山萬水的追著你來了,你可好,不但不心疼我,還瞪我,什麼人呀!”
“我沒瞪你,我是納悶。我也沒什麼好處給你,你老跟著我幹嘛啊?”
“你沒好處給我啊,我可有好處給你。”說到這裡,她一拽他的袖子,望著他的眼睛笑問:“你是不是沒錢了?”
張嘉田狐疑的看著她:“幹什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林燕儂答道:“你要是沒錢了,我給你。我不是有錢嗎?”
張嘉田立刻搖了頭:“我有錢,沒錢也不花你的錢。你現在也沒個著落,將來還指望著那些錢過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