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西餐咖啡館的門面看著不大,裡頭卻是潔淨寬敞,客人也並不多。林子楓帶著白雪峰在雅間裡坐下了,先從侍者手裡接了選單看了看,然後把選單遞給了白雪峰:“老白,你點你的。”
白雪峰總覺得這是男女學生談情說愛吊膀子的地方,雅間也是小而侷促,自己和林子楓這麼面對面坐著,實在是很不自在。對著林子楓笑了笑,他一擺手:“我不看了,剛吃完沒一會兒,我現在喝杯咖啡就得了。”
林子楓收回選單,自己點了一份大菜,又給白雪峰要了一杯咖啡。等到侍者收了選單退出去了,他抬眼望向白雪峰:“老白,請原諒我這些日子一直沒有聯絡你。”
白雪峰如坐針氈,笑容也有點要維持不住:“那沒什麼,我是一直活得風平浪靜,總是一個樣兒,也不用朋友們惦記著。”然後他思索著換了話題:“老林,你現在是在什麼地方高就?”
林子楓答道:“我原本想進財政廳,可在那裡只能得個副職,這就沒什麼意思。所以我打算去禁菸委員會。”
白雪峰點了點頭:“這兩處都是好地方,進哪兒都不錯。你要是進了禁菸委員會,那能撈個什麼官兒當?”
這時門簾一動,是侍者將大菜和咖啡搬運了進來。林子楓且不回答,等侍者退出去了,他才拿起刀叉,淡淡的答道:“進去的話,自然是做委員長。”
白雪峰正捏了小
夾子,往咖啡裡放方糖,一聽這話,他停了動作:“嗬!行啊!”
他是真心實意的覺著“行”,又因為對林子楓向來不存什麼嫉妒心,所以聽了這話,他還挺來精神:“這活兒原來你不就幹過一陣子嗎?”
林子楓切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裡:“我沒幹過。”
“你不是管過這個賬嗎?”
林子楓看了他一眼:“糊塗,管賬是管賬,辦事是辦事。”然後不等他回答,林子楓又問道:“我是有著落的,你呢?”
白雪峰端起咖啡杯,吹著熱氣喝了一口:“我?我就還和原來一樣。”
“他在臺上的時候,你還掛著個副官長的職務,可他現在下來了,你這副官長也當到了頭,難道就這麼一直在雷家耗著?恕我直言,你現在這個樣子,和僕人有什麼區別?”
白雪峰咂摸著咖啡的苦味,往杯子裡又投了一塊方糖:“老林,我這人胸無大志,能有個地方讓我安安穩穩的賣力氣,按月能有個幾百塊錢到手,我就挺知足了。”說到這裡,他又是一笑:“我倒是也想升官發財再娶個闊小姐,可我也得有那個本事啊!我想開了,我是窮家出身,打小是吃棒子麵窩頭長大的,長到如今,能過上這個日子,也就算是老天爺照顧,不敢再奢望別的啦!”
“他是坐吃山空,管不了你一輩子。”
“這我也知道。我想著,要不然我將來回家了,開個小買賣,可我又不
知道我能買賣什麼,實在不行的話,我和我二姐夫合夥——”
林子楓向他一擺餐刀:“委員。”
白雪峰立刻不說他二姐夫了,看著林子楓,他“啊?”了一聲。
林子楓放下餐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後坐正身體,端起手旁的果汁喝了一口:“等我的訊息,我當上委員長了,給你個委員,一個月八百。”
白雪峰聽了這話,先是“喲”了一聲,隨即又猶猶豫豫的一笑:“八百?那真不少。”
林子楓答道:“多少不論,我知道你不是個缺錢使的,但這總算是個體面差事,將來幹好了,也能有個前程,比在宅門裡當僕人強。”
然後他站了起來:“我還有事,你等我的訊息吧,我的職務,大概在這兩天就能發表。”
白雪峰糊里糊塗的也起了身,因為實在是覺著莫名其妙,所以也忘了向林子楓道謝。隨著林子楓走出咖啡館,他目送著林子楓坐上汽車絕塵而去,自己站在太陽下定了定神,然後繼續往英租界走,找房子去了。
林子楓這話,聽著動聽,可他總覺得虛無縹緲。他是個對一切都不抱幻想的人,所以只當那話是一陣好風。
白雪峰奔波了一天,晚上帶著個紙盒子裝的洋娃娃回了利順德。雷一鳴坐在床邊,正在和妞兒遊戲。妞兒“噢”的叫一聲,他也跟著“噢”一聲,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十分熱鬧。妞兒見了洋娃娃,雙眼一亮,
立刻不要爸爸了,雷一鳴也抬頭問白雪峰道:“怎麼樣?”
白雪峰沒提林子楓,只說房子的事:“看了幾處,有一處挺不錯,就是汽車房小了點兒,而且房子雖然挺好,但是傢俱不行,原來裡頭住的是一家英國人,後來……”
雷一鳴擺擺手:“差不多就可以,舊傢俱不行,就換新的。這小屋子憋悶得很,我多住一天都是受罪。”
白雪峰笑了:“好,那大爺要不要親自過去瞧瞧呢?”
雷一鳴瞪了他一眼:“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房子的好賴還看不出來嗎?還用我親自去瞧?”
白雪峰陪笑點頭:“大爺既然信得過我這眼光,那我明天早早的就過去找房東。”
白雪峰頂著大太陽,忙了四五天,然後跑遍了全天津衛的傢俱行——訂做是來不及了,他須得立刻買來現成的桌椅床榻,把那座位於英租界的二層小洋樓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