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倒是聽過虞天佐的大名,這時便摸不清頭腦:“直魯豫巡閱使……要出也是從直魯豫三省的督理裡出,虞天佐不是熱河都統嗎?”
雷督理搖搖頭:“那不要緊,橫豎熱河察哈爾也都是歸直魯豫巡閱使管。”
張嘉田想了想,還是不明白:“那您捧他幹嘛啊?您自己當不是更好嗎?”
雷督理揉了揉肚子,聲音更低了:“我若是有這個資格,我自然犯不上捧別人,也犯不上特意把你文縣的兵往通縣調。”
張嘉田這時漸漸的回過味了:“大帥,是不是這事要是不成的話,您就要調兵進京,來個霸王硬上弓啊?”
雷督理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先預備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然後他又瞪了張嘉田一眼:“要保密。別人問起來,你就說要把這兩個團送去通縣接受訓練,改編成警衛團。”
張嘉田連連點頭:“是,我記住了。但是……兩個團,夠嗎?”
雷督理伸腿下床,且下且答:“難道我手裡就只有你這一個師長?”
張嘉田俯身把拖鞋送到了他的腳下,心想你手裡確實是握著好些個師長,握著幾十萬兵,可是又有幾個人是肯老老實實聽你話的?你是督理不假,可你又真能指揮得動多少人馬?你也知道你“沒有資格”?
然後直起腰一抬頭,他給了雷督理一張笑臉。
雷督理站起身來,也依舊是隻能弓著腰,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可見這胃疼正在加劇。他不是那堅忍的人,疼到這種程度就受不了了,喘息著吩咐張嘉田:“去,預備轎子下山,再打電話讓醫生到家等著。”他俯身扶著床欄,連連向外揮手:“快,快去!”
張嘉田算是開了眼。
雷督理被轎伕火速抬下了西山,張嘉田隨著他鑽進汽車,這一路就見他像條蟲子似的,在那座位上東扭西轉,一會兒懷疑自己已經胃穿孔,一會兒又懷疑自己喝了毒酒,有氣無力的大罵白雪峰。白雪峰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聲不敢言語,還是張嘉田仗義執言:“大帥,咱倆喝的是一瓶酒,您看我就一點兒事都沒有,可見那酒沒毛病。”
雷督理終於折騰累了,癱在座位上哀鳴:“我要死了。”
張嘉田手足無措的坐在一旁,心裡知道他肯定死不了,但也盼著汽車開得再快一點,畢竟西山和京城之間的距離擺在這裡,雷督理清晨說胃疼,“思考”了幾個小時之後已是中午,從他張羅著下山到此刻坐上汽車,其間又花費了不少時間。今日天氣不好,從下午開始就陰了天,現在雖然從時間看,還沒到傍晚,但是四處黑濛濛的,居然顯出了幾分夜色。路上空空蕩蕩的,莫說行人,連條野狗都沒有。
張嘉田握住了雷督理的手,想要把自己的熱力傳遞給他一些:“大帥,您再忍一忍。我拿我的腦袋向您保證,您的胃絕對沒穿孔,您也絕對死不了。”
這話剛說完,槍聲就響了。
第一聲槍響傳過來的時候,汽車裡的人全都沒反應過來,可汽車伕一打方向盤,在隨即密集起來的槍聲中,汽車搖搖擺擺的失了控。
汽車輪胎全被子彈打爆了!
自稱要死的雷督理一彎腰趴在了張嘉田的腿上——汽車是防彈的,但究竟能防到什麼程度,誰也不敢保證。車門踏板上站立著的衛兵中彈跌落下去,鮮血噴濺在了車窗玻璃上,防彈玻璃受了射擊,迅速出現破裂之勢。雷督理大聲吼著“轉彎”,然而轉不轉彎已經由不得汽車伕,眼看汽車直衝向了路旁大樹,雷督理忽然一躍而起探身向前,抓住方向盤猛的一轉!
汽車立刻變了方向,一頭扎到路基下面去了。
道路兩旁乃是坡地,長著深深的野草,汽車一頭紮下,收勢不住,又繼續翻滾了幾圈。車外槍聲不絕,而雷督理昨天臨時決定出城,沿途也並未做警衛工作,跟隨著他的就只有半支衛隊。張嘉田在短暫的眩暈過後恢復清醒,頭下腳上的窩在汽車裡,他艱難的東張西望,只見雷督理蜷縮成了一團,脖子耳朵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開口喚了幾聲“老白”,白雪峰那邊也是毫無回應。
於是他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他媽的”,奮力推開了身邊車門,大蛇一樣扭轉身體爬了出去,爬到了一半,他忽覺腳踝一緊,回頭望去,就見雷督理伸手抓住了自己:“嘉田……”
張嘉田壓低聲音,急急說道:“有流彈,你在車裡待著別出來!我要是讓人打死了,你就往那邊野地裡跑。”
雷督理鬆了手。
張嘉田顧不得旁人,貓著腰爬起來就往前跑。路上前後停了四五輛汽車,車門開著充當掩體,衛兵們正躲在車旁還擊。刺客的方位,他們已經大概摸清楚了,這時便和對方遙遙對峙著開槍互射。
張嘉田自認為對軍事兵法是一竅不通,可也瞧出他們這個打法不對,一旦彈藥耗盡,那麼他們連逃都沒地方逃去。
可是不這麼打,又怎麼打?
張嘉田被子彈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所以他費了好些力氣才除下了身上的武裝帶,又撕撕扯扯的的脫了軍裝外衣。把貼身的白襯衫也脫下來,他拿著白襯衫爬上道路,撿起了一杆染著血的長步槍。
把白襯衫的兩隻袖子一上一下繫到了槍管上,他製作了一杆白旗。讓一名衛兵將這白旗舉了起來,他又悄聲告訴周圍的幾人:“你們快喊,就說大帥死了,你們要投降!”
衛兵們怔了怔:“大帥真死了嗎?”
張嘉田不耐煩的皺了眉毛:“沒死!活得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