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裝甲列車在軌道上呼嘯著,排氣管裡冒出滾滾的黑煙,長長的車廂宛如一條鋼鐵的巨龍賓士在蒼茫的原野。
軌道兩側的警示燈忽明忽暗,時不時陷入陰影的車廂給人一種壓抑的氣氛。
查理上士和維克多中士坐在冰冷的鐵板上,相視而沉默。
——轟隆,轟隆……
遠處的炮火漸漸明晰,不時落下的炮彈在列車旁隕落炸裂,飛濺的彈片重重擊打著裝甲,如同鐵錘猛擊砧板那般,在短暫的驚心動魄後隨即陷入了緘默。
“查理,我們會活下來嗎……”維克多把頭深深埋在了自己的臂彎裡,金色的頭髮落滿了灰色塵埃,“我們能回到巴黎嗎?”
查理看著維克多,儘管他自己也沒有一點把握,但他依然回答說:“會的,我們都會活著返回巴黎的……我很確信。”
車廂搖晃著,深夜裡的槍聲在遠方迴盪,查理看著天空朦朧的月亮,隱約回憶起了某些深埋在記憶深處的事情。
維克多抬起了自己髒兮兮的臉,小聲說道:“爸媽還在巴黎,我真的好想回去……”
“我也很想回去。”查理嘆了口氣,胸口似乎在隱隱作痛,“可我卻不能,我的故鄉早已遠去。”
“是洛林嗎?我們以前呆過的地方。”
“是的。”查理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根香菸,默默將其點燃,“我現在既不能,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看到那個人了。”
“誰?”
“我爸爸。”查理口中吐出了一口白煙,“因為他是一個德國人。”說到這裡,他的胸口疼得更厲害了,也許真不該抽那麼多的煙,可是,“如果他還活著……”
嫋嫋白煙中似乎浮現出了一座飄雪的小鎮,那座鎮前的小石橋和流水,那個十字路口的鮮花店,那座曾經住過的房子。
“是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也許我到現在還會是一個德國人。”查理將白煙吹破,思緒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也許,我可能還會成為我們法蘭西的敵人,做一個拿槍對著你的劊子手。”
Part.1 洛林往事
如果沒記錯,那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查理的爸爸查理曼是一名德國軍醫,在查理的印象裡,爸爸一直是個不負責任的酒鬼,經常醉酒後會幹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一次也是如此。爸爸跑去城裡的酒館喝了很多的酒,他出去的時候帶走了家裡一半的積蓄,在酒館裡呆了整整兩個星期,回來的時候滿臉紅得就像猴子的屁股似的,鬍子也亂得堪比狗毛。
更要命的是,他回來的時候連一個子兒都沒剩下,手裡只有一個空了的酒瓶子。
查理的家並不富裕,媽媽丹妮只是位普通的小提琴教師,而至於爸爸查理曼,在這短暫的和平年代,軍醫幾乎沒有多少工資可拿,況且他還……
“查理曼!!!”六歲的查理當時在聽到了媽媽尖銳的叫聲,這樣的叫喊他已經聽了不下百次了,“你又去喝酒了!我求求你,放過我們家好嗎?你究竟怎麼做到的,喝個酒居然可以把所有錢給喝的一乾二淨!”
“囉嗦,這些酒本來就不便宜。”查理曼打了個酒嗝,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還說出了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況且,弄來那些藥也是要很多錢的。”
“什麼藥?!”丹妮臉上頓時陰雲密佈,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天殺的酒鬼在找藉口。
“問那麼多幹什麼。就是你們一個法國小姐的哥哥生病快死了,我忍不住掏腰包給她哥哥買藥治療……”
“所以你是白送錢給別人看病?”丹妮的臉色繼而轉為鐵青,“我們幾乎連飯都吃不飽了,查理曼!你不為我也為查理好嗎?!”
“閉嘴,你這笨蛋。”查理曼本來只是無意間想罵了一句,結果卻越說越激動,“還不是因為你們法國人,我是醫生,我又能怎麼樣呢,難道見死不救嗎,臭婆娘!”
“你!”
“你什麼你,頭髮長,見識短,快滾開啦。”查理曼酒勁上湧,直接一個酒瓶子就狠狠砸到了地上,飛濺的玻璃碎片一瞬間劃傷了丹妮的腿,血液汩汩地流了下來。
“好。”丹妮冷冷地盯了查理曼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房間,“砰”地一聲重重帶上了房門,空留下查理曼一人在客廳發呆。
查理麻木地躲在房間裡聽完了他們的爭吵,這本該是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可今天總覺得又有些不一樣了。
他嘆了口氣,看著床頭櫃前那張老舊的全家福照片:當時,爸爸穿著素白的軍裝,媽媽穿著紅色的長裙,她的懷中抱著小小的自己,而爸爸也摟著媽媽的肩,笑嘻嘻地看著剛出生的小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