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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

手術室外,我坐在地上,縮在牆與凳子夾出的角落裡。父母讓我起來,我不答應,我只知道那樣舒服,他們明白這是安全感。手術室的燈亮了好久,燈熄門開那一刻,我才感到自己的腳麻了。

母親說大哥洗了胃,已經沒事了。

我被父親抱著,“爸爸,大哥為什麼要吃石頭啊?”

父親沒有回答我,他轉頭的時候,新生的鬍鬚擦到了我的鼻尖。母親低著頭沒有看他,我搓了搓鼻子。

假的沒錯,那什麼是錯?無知沒錯,那誰來彌補過錯?錯都錯了,後來贖不了從前的錯。

大哥和普通人不一樣,他有“智力障礙”。我沒覺得他可憐,他很幸福,腦子裡只用裝純粹美好,心裡不用記渾濁醜惡,不用學著長大,維持喜怒哀樂。他喜歡玩,我們就讓他盡情玩。當我和尋安都還小的時候,我們跟著他;當我們過了愛玩的年紀了,我們陪著他;當我們年紀越來越大,離家越來越遠,離家的時間越來越長的時候,我們念著他,但我們無法做到時刻守護他的周全。陪他玩的時候,大哥會一慣表現出開心。他把自己感受到的孤獨本能藏了起來,我知道。

“南南妹妹,尋安弟弟,我們一起去玩吧,你們又好長時間沒有陪我一起玩了。”我們長成了一米多的大人,大哥還會拉著我們陪他玩。

“你們就陪他去吧。”上了大學之後,母親的衰老過程逐漸清晰。我承認她確實不是小龍女,雖然她的素衣一如往昔,施魔法的密室也原封不動。母親在發現大哥患病之後憔悴得愈發迅速,她這一生都要照顧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她拜託我們的時候很無奈,就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祈求陌生人時的無奈。我們不是陌生人,是親人,所以心疼她,不是同情。

“大哥,我們陪你。”我拉住尋安的胳膊,示意他說幾句話。

“我們去哪?”尋安比我高出一個頭。他不願跟著去我知道,但是我的暗示他不能視而不見。

聽到我們都說去,大哥手舞足蹈地往外跑,叫我們跟上。我們被他的愉快感染,也就由著他帶路。

黃了的水稻更有食慾。青的時候不覺得,黃了之後才會把它們與自己每天都吃的米飯掛上鉤。脫了黃色稻殼的米粒白得誘人,吃進嘴裡的米香四溢,是把鼻子使勁往或青或黃的稻子裡嗅不到的。下半年種的稻比早稻更香,秋天才是果實成熟的美麗時節。南方養水稻,我們村尤其。村長沒有告訴我年產量的資料,數學好且空間感強的人瞧一眼佔地面積應該就能估算出來,我旁邊站著的尋安剛好就是。

“是一個很長的數字,往長了想就是。”不可一世的口吻,好像承包了這片田的地主。

稻子熟了,其他瓜果也能吃了。大哥帶著我們去了村裡一戶人家的橘園,樹上掛著的果子黃澄澄的,比大片的稻子還黃,看起來很誘人。大哥帶我們來這的意圖明顯,貪吃了。

我環顧四周,園裡最大的一顆樹上掛了個牌子,“已打農藥,後果自負!”很顯眼的警示,農村裡的老把戲,不是鑽空子訛人,而是為了避免別人偷橘的狐假虎威。這樣的虛假告示就像稻草人,一個嚇唬鳥,一個嚇唬人。我們不相信滿園子都被噴了藥,其實是不相信園主人能忍得住饞自己不吃。

“好好吃的橘子,把它們都摘回家!”大哥很興奮,往自己的衣服兜裡塞滿了橘子。

但不經允許的偷摘還是理虧,何況家裡不是沒有種橘樹。。

“咱們家有,不摘別人的。”

小孩子都不信大人的哄,小孩子從大人的百依百順中感受愛。大哥見勢就要哭鬧,我便假模假樣地陪著他摘。摘多了沒地方放,一棵樹就要被摘禿,我讓他收手回家。

“好了好了,夠了,咱們回家。”

小孩子精力旺盛,這才摘了幾十分之一,還不夠消耗他精力的幾十分之一,我只能把他強硬往回拽。我讓尋安幫忙,他們兩個的個頭才旗鼓相當。尋安讓我鬆手,然後一把抓住大哥的胳膊,利落地彎腰起身之後,就把大哥扛到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