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被處無期徒刑,母親決定搬回城裡和外婆一起住,我和尋安回家幫忙收拾東西。大哥拼好的積木還完整地立在茶几上,母親不準備帶走。
結果下來之後,母親反而不再發難,她沒告訴我心裡的想法,但即使她有芥蒂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不是因為我做了一個正確決定,而是故事有了一個相對正常的結果。
收拾東西的時候,母親又在密室裡待了很久。尋安說事到如今我也該進去看看,於是在等到母親出來的時候我向她申請,她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哭過,可我竟然一點都不為此難過,只是有點懷念她最初的笑。母親沒有拒絕,我在故事的最後關頭第一次邁入這間房。
尋安跟我說起的時候我就大致能構想出裡面的樣子,事實證明他的描述足夠寫實,跟想象幾乎無異。我沒有關門,任由唯一的一束光線陪我一起進去,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照片。外面的人還在忙活,東西碰撞塞入紙盒的聲音清晰可見,沒過一會就能聽到膠帶“嘶啦”,像是在倒數。房間裡放了薰香,雖然被關了很久的空氣不可能再有精力流通,但香味還是精力旺盛。也許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試著面對靈臺坐上一會兒,我也不例外,這是感受這間屋子最愜意的方式,能忘掉與死人產生共鳴的緊張,我想。但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不是都在想照片裡的男人,母親和大哥例外,我和尋安不是。他在想誰我不確定,但我想的是這個家的所有人,包括爺爺奶奶,以及未曾謀面的外公外婆。我沒有盯著死人照片看的習慣,父親的遺照我也沒看過幾次,但這個男人我準備仔細看看。
他確實和大哥很像,這一點尋安提過,但他和母親也有些神似,這一點反倒更吸引我。
他的面相絕對是讓人覺得舒服的那種,甚至還能讓第一次見面的人就對他產生極大的信任,以及依賴。難怪母親能靠著它撐過這麼久,她精神上的信念透過這張照片儲存完好。而且照片裡的他正在笑,我發誓自己沒有看錯,也許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到死,我也正是透過這笑來判斷他和母親像。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特別之處,我覺得自己看夠了,準備出去。外面被收拾得一乾二淨,整棟房子除了這間屋都被清空,在我起身的時候母親進來了。
“就剩它了。”她徑直走向牌位。
我順手把它從桌上拿下來,母親像被奪了寶似地讓我把東西給它,興許是父親摔過給她留下了陰影。把牌位給母親的時候,我無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進來的時候關顧著看照片,沒有注意這個人到底叫什麼。繁體字,句式也拗口,一開始我並沒有看明白。
“先兄……”
“陳……文君”我默唸出來。
母親叫陳文伊。
“這些你也全知道?”
我已經習慣什麼事都向尋安求證,即使一切都顯而易見地擺在了檯面上。聯想到我和尋安,母親和那個男人的故事讓我對自己的憎恨又深了許多。我討厭自己好像步了別人的後塵。這也許才是她最後改變主意嫁給爸的原因,我猜。這段感情根本就不該存在,他們卻膽敢讓它紮根、開枝散葉。
把母親送到後,年邁的外公外婆差點沒認出她來,但馬上又抱作一團哭,我見不得這種重歸於好,也許只有親人之間才會沒有原則地一味求全。我很慚愧,因為與外公外婆的第一次見面我表現得很忌憚,他們如泣如訴的時候我在一旁打量,人老了都一個樣,但我很慶幸外公外婆長相上的區別很大,我真實地舒了口氣。但回憶與聯想還是在,我忍著體內翻湧的不適感,等母親這邊安頓好後,倉促離開,甚至忘記好好參觀他們生活的地方。
走到玄關的時候會經過一面牆,上面掛了許多照片,我又看到了他,手裡還拿了一張科學類的獎狀,旁邊給他頒獎的人也有些眼熟。
尋安帶我坐到江邊,他說水能靜人的心,我看不懂,明明它動得比我的心厲害。表面平靜有什麼用,裡面已經被各種不明生物攪得天翻地覆。況且它的表面並不靜,漣漪像波濤。
兩個人都沒說話,我們的背影說不定無意讓景色蕭條了。到了夜晚,江邊散步的人多了起來,每個都儘量鮮活,天黑也不懈怠。
等到水面比天空還要漆黑,我才率先開口,“你說的沒錯,水真的能靜人。”雖然花了兩三個小時,但總算是把我的全部壓抑、憤怒和委屈吸收完了。
“安南,你最討厭哪種人?”
“我不喜歡人。”
“你知道我最討厭哪種嗎?”尋安又問。
他從來沒有以人為主題和我聊過,這麼煞有其事地問,讓我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