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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人老了都念舊,丁香只要有機會常去見見那些老兄弟姐妹。她曉得,歲月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那些老兄弟姐妹見一面少一面。

緒宗的突然辭世讓她後悔不已,為此她內疚了好些日子。

緒宗自與秋生重慶賣藥失敗後便斷了商賈的念頭,一心一意打些棕繩,與吳瑛侍候著那三二畝薄田與石礫叢生的瘦土。無奈家中人口增殖,張口要呷的,忙死忙活餬口嘴掙個肚兒圓都為難。因此風裡來雨裡去的也落下不少病根,尤其是哮喘時身子都弓了起來,佝僂得像個蝦米,全沒了年青時灑逸的生意人模樣。

緒宗死的前天是玉石爺的忌日,可巧丁香那陣剛好回了趟孃家祭祀故去的爹孃。幾個侄子都不在家,吳瑛夫婦見了歡喜,忙張羅著弄了飯菜。

呷過飯後丁香便提議去墳地祭祭奶奶叔叔爹孃,吳瑛見狀便道:“姑幾,你也老了,就不要拘那個禮了,在屋裡擺個酒菜祭祀一下心意到了就好!”

“嫂嫂,我近來感覺腿腳大不如前了,都是有福弟兄不讓我看羊上山鬧的。以前長年山上土裡侍候走路像風一樣,一閒下來日子久了人就廢了。趁現在有氣力行得動,去墳頭告下老,也了卻一樁心願。嫂嫂,我是來辭路的,以後莫說上墳,就是回趟娘屋裡只怕也有心無力噠!”

佝僂著身子坐在灶邊燒水的緒宗聽到丁香話裡的傷感。沉默了一會後,頗有感觸的說道:“我近段時間身體好些噠,上個月還咳得喘不上氣呢。今朝天干地燥,剛好趕上姊妹又在一起,大家去墳頭拜下也好!”

吳瑛見狀,知道拗不過這倆兄妹,便忙收拾起拜祭的紙錢香燭。

一路上三個耄耋之年的老兄妹有笑有說,步履蹣跚的互相拉扯著上了墳地。

墳冢邊,佝僂著身子的緒宗清理著墳頭瘋長的雜草。丁香虔誠的挨個挨個給爹孃奶奶叔叔磕了頭,老淚縱橫口中唸叨著:“老人家們,我一出嫁之女來一回是一回,作為孫崽,你們長輩在世時我冒掛切你們多少,你們莫怪。俗話講,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我也只有這點能力,儘儘心意!我也老噠,過些日子會來陪你們的……”

祭完祖後,丁香仨個結伴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緒宗突發心意,對丁香說道:“滿妹,我記得小時候常到五雷洞裡去玩,以前梓陽父子還躲洞裡好些天呢。抄小路下去看看,再說回屋裡還近些,如何?!”

緒宗的提議勾起了丁香兒時兄妹們酷暑寒冬去五雷洞避暑防凍的往事,便不假思索的應了下來。吳瑛一聽急了,忙唸叨道:“那地方七彎八拐路還陡著,莫一個不留神,摔斷你那幾根老骨頭看哪個伏侍你噢!姑幾也八十歲的人噠,那地方也生疏日久冒去過,還是多走幾腳路穩當些!”

緒宗有些掃興,平時依慣了吳瑛,不敢招惹忤她意的,於是他偷偷拿眼瞟了瞟丁香。

丁香會了意,便對吳瑛說道:“嫂嫂,難得今天大哥身體硬朗心情好,不如稱了他意!要不去小時候耍頑的地方看看,他老兄是困不好呷不香,心裡總存一塊石頭堵心裡的。”

吳瑛見他兄妹都如此執著,也不好再反對了。只是口中念著:“唉,你們八十歲的姊妹噠還小孩子一樣……”

見吳瑛應了,緒宗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樣佝僂著身子牽著丁香就走,就像兒時帶著丁香爬學堂後那道土圍牆一樣開心。

吳瑛見了,口中埋怨著:“老人家,你自個都彎著個背心,還去牽著姑幾!小心莫滾到刺窩裡連累了姑幾!”

緒宗興頭正盛,沒有搭理吳瑛,卻興高采烈的同丁香講起兒時爬圍牆、偷王先生舅舅他們紙筆、攀巖石摔破頭讓丁香瞞爹的等等有趣往事。

興頭中還唱了起來:“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記得幼年騎竹馬,轉頭又是白頭翁……”

緒宗正手舞足蹈,唾沫橫飛際。樂極生悲,腳下一不留意竟在轉彎下坡處時踩空了。 只聽得他哎的一聲,咕嚨咕咚便不見了影!

走在後頭的吳瑛全無覺察,身後的丁香卻瞧了個真切,頓時急得大叫起來:“大哥,大哥!哎喲噢,嫂嫂快來,大哥掉巖坎噠……”

吳瑛聽得真切,忙急趕上來。兩姑嫂望著山涯下倦著身子已經沒有了動靜的緒宗,悲天搶地的嚎哭呼救起來。

聞訊趕來的人們爬到涯底,把緒宗撈上來時早斷了氣。身子完整沒有太多血汙,可能是事發突然跌下去那一瞬間便斷了氣,臉上還掛著談笑時的神色。

丁香一直待到緒宗送老歸山後才回家,送葬那天她執意拖著疲憊身軀送到祖山,親眼看金剛們一鋤一鏟的用土把緒宗烏漆墨黑的棺材一點一點的埋沒。

新墳堆好後,丁香忍不著痛哭了一回。她曉得,自此後這世上再無痛她憐惜她的兄長了。

回家不出二個月,還沉浸在緒宗離世傷心中的丁香又迎來了一個噩耗,那個自小便親如一母同胞般的金花妹姑子也走了。

說來那金花也命苦,三歲時爹爹下落不明,不多久母親便尋了短見,寄住秋生爹孃下長大。成人後嫁了那熊薄生也冒過幾天好日子,兒孫一大串,少呷少穿遭了不少罪。用她的話講,二嫂丁香與她一樣的命,都是苦水裡泡大的。

做崽女時吃虧,嫁人後拖兒帶女時受罪。最傷心的事是金花七八十歲時,四十來歲才成家的小兒子突然發病死了,媳婦熬不了丁香那般的苦,撇下個十來歲的孫子跟人跑路走了,留下一屁股的帳與那尚在讀書的孫子給了金花她們老夫婦。

急切之下金花哭瞎了眼,丁香心下可憐便曾讓金花帶著那孫兒來家小住過幾回。臨走時還硬塞過幾次自己不多的貼身錢給金花祖孫倆。

就這樣金花日啼夜抹淚,癰累的身子終於熬不住了,冬日的第一場雪降臨時她死在了自己陪伴了大半世的熊薄生懷裡。

死時對熊薄生說道:“男人家,今朝我要是死在你身邊,我心滿意足!我屋裡么家嫂比我還苦,我二哥秋生死噠幾十年,身邊問主意講話的人都冒得一個……”

聞訊後丁香本已傷疲過度的身體又增了一層。弔孝回來後人像抽出了骨頭一樣,疲軟的除了白天隨便胡吃幾口後,便躺床上睡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