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棺材旁,慕夕澤就靜靜地跪在那裡,看著棺材中似乎沉睡著的如墨,眼中流露著釋然與灑脫。
“你來啦……要走了嗎?”
如墨的周身再次升騰起紅色的光暈,虛弱空靈的聲響傳入了慕夕澤的耳畔,聽起來竟帶著幾許感傷。
“我是來與你告別的,恐怕我死後留不下什麼屍骨,就請你將我身上的衣服與小葉子合葬。還有……謝謝你。”
轉瞬之間,山洞之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夾雜著秋日裡枯黃的落葉一股腦兒地盤旋在慕夕澤的周圍。當狂風消散,當圍在慕夕澤周身的東西下落,他的胸前突然升騰出一顆透著白色光亮的似乎晶瑩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不受重力的影響,就在空中懸著,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吸引,它周身的光亮都投向那大敞開的棺材中,漸漸的那珠子就好像被如墨吸進了身體裡,再無半點蹤跡可尋。
山洞之中閃現出金紅色的灰燼,那灰燼是從慕夕澤身體中一片一片剝離開的,好似燒著了的慕夕澤的血肉。慕夕澤那張已經殘缺不全的臉上卻是掛著心滿意足的笑,與葉凝香離世之時一樣,似乎對這塵世毫無怨言,似乎對他的人生滿心感激。
這一世,能夠與他心愛的女人相親相愛,相知相伴,他,此生無憾。
*
三百年後。
郢都,大興朝皇宮。
暮雲婉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女兒,她活了這七年日日夜夜都被她父皇捧在手心兒裡寵愛,不過她卻不開心,相當的不開心。因為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出過宮,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聽宮女們說,皇宮外面有集市,有錯落有致的街道,有熙熙攘攘的人,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美貌醜陋,各式各樣的人。在暮雲婉看來,外面的世界就是天堂,是人間仙境,而她所在的這個地方不過就是個暗無天日的牢籠。
暮雲婉偷偷在心裡盤算了好久,終於捱到了五月初十萬花節這一天。這一天她的父皇會按照慣例宴請文武百官以及皇親貴胄入宮來參加宴會,到時候魚龍混雜,就算再牢固的皇宮守衛也總不會時時刻刻盡心盡力,不出任何差錯。
事情還果真如暮雲婉預料得那樣,為了給宴會籌備食材,御膳房特意從宮外定了大量的蔬菜以及肉食。暮雲婉就是在宮人們給裝食材的貨車卸貨的時候,偷偷藏進了一個貨車的空箱子裡,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商販運出了皇宮。
第一次無拘無束地行走在郢都的街道上,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見識到了宮女們口中所講的夢幻般的世界,暮雲婉的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舒暢。
可是這郢都城好大啊,每條街道都被鮮花裝點著,也看不出有什麼差別,街上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的,好像都要把她這瘦小的身子擠扁了。站在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暮雲婉漸漸有些慌了,有些害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周圍有好多人,這些人就像是遇到了什麼千載難逢的大事,你擠我我擠你,飛奔著朝同一個方向趕去。暮雲婉害怕迷路,她想著若是她跟著這些人走,也許就能去到一個著名的地方,也許就能找到回宮的路了!
這些人最終停在了一個門臉不怎麼大的地方,暮雲婉雖然認字不全,可牌匾上的那幾個字她卻是認得的:醉生夢死樓。暮雲婉心中疑惑這裡是個什麼地方,可是雙腳卻不自覺地跟著人流踏進了醉生夢死樓的大門。
想不到這醉生夢死樓倒是別有一番天地,樓內金碧輝煌,雕欄畫棟,看起來倒並不比她居住的皇宮差多少。
她與後來進入醉生夢死樓的人一樣傻傻地站在大廳,不過別人都是有所追求,她卻是傻呵呵地連自己為何會來這裡都不知道。
醉生夢死樓大廳二樓長廊上緩緩走出個風姿綽約的少女,雖然暮雲婉離那少女很遠,可單是遠遠望去,她都覺得這少女美若天仙,比她父皇后宮裡的女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這女子一出場,喧鬧的大廳瞬間就安靜了,暮雲婉看得出賓客們那一副副渴望激動的模樣,她將她的耳朵豎起老長,生怕聽不到女子將要說出的重要訊息。
“今日是我們醉生夢死樓的琴師歸來的日子,琴師今日心情好,會破例為大家多彈幾首曲子,大家可以盡情享受!”
原來是彈琴啊!知道這一結果的暮雲婉很是受傷,她還不滿三歲,話都沒說全的時候,父皇就很不留情地派個宮廷樂師教授她琴技,她大哭大鬧了整整三日夜,最後在父皇的冷眼漠視下,被迫做了第一件自己不願做的事情。可也是從那以後,琴就成了暮雲婉最討厭的東西。
暮雲婉本想尋個夾縫偷偷溜走的,可是當她見到琴師時,她那雙腿就好像黏在地上似的再也動彈不得。琴師一襲黑衣,面上的黑紗遮住了他大半的容貌,可單看那挺拔高挑的身姿,還有那半束著的黑得發亮的頭髮,暮雲婉就斷定他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琴音不急不緩地傳入她的耳朵,就好像埋藏了數百年的情感一股腦地匯入了她的身體,她的心頭不受控制地顫抖,汗毛也不禁豎立起來。
果然,這位琴師與皇宮中教她琴技的師父是不同的,一個是浮於皮毛、花拳繡腿,一個是質樸純真、直擊心靈。
要是琴師能將面紗去了就好了!暮雲婉坐在臺階上,雙手住著下巴,直愣愣地看著琴師發呆,心中幻想著琴師那張似乎超凡脫俗的臉。
令人陶醉的時光總是短促,琴師在眾人的期盼和愛戴中破天荒地演奏了三支曲子,隨後優雅地起身,抱起那隻似乎陪伴他好久,又似乎存在數百年的古琴,恭敬地朝那些不辭辛勞趕到醉生夢死樓聽琴的賓客鞠了一躬,離開了暮雲婉的視線。
暮雲婉對這琴師好奇,也著實喜歡這琴師,自然捨不得這琴師離開,她費盡力氣穿過擁擠的人群,就想著能追上琴師,親手將琴師的面紗揭下,好滿足了自己的心願。
“小姑娘,你是去找琴師的嗎?”
耳後突然傳來的詢問讓暮雲婉眼前一亮,單純的暮雲婉滿心期待地轉過頭,重重地朝說話那人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