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限搖頭:“一個工匠,一輩子能創造出無數作品,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早在你踏上這一條路的瞬間,天命之工就已經開始了——以命運砥礪,以磨難塑形,塵世的熔爐之中,所見永珍,盡屬餘燼之造。
區別只在於,或為瓦礫凡物,或為不朽天工。”
此刻,作為老師,凝視著眼前沉默的學生,肅然發問:“你所想要成就的自己,究竟又是什麼模樣呢?”
漫長的沉默之後,直到季覺離去,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對此,葉限早有預料,並不遺憾。
這種問題,難道又是能夠回答得了的麼?
只是,在問完了之後,她才忽然想起來……在過去的時候,曾經也有人跟自己談及類似的話題。
已經記不起當時的情形和景象了。
似乎是午後,好像又是清晨,彼時的天爐伸手,指向窗外的風景,彷彿談笑一般發問。“看呀,阿限,隨心所欲、自尋出路的野狗和養尊處優卻足不出戶的家犬,倘若你是動物的話,你想成為哪種呢?”
當時的葉限只當他腦抽了,懶得回答。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之後,她才終於明白那個老東西的意思,還有那個問題之下,註定的沉默。
有的時候,不是你選哪個。而是不知不覺,你就成為了哪個……從此,另一種生活,對你來說便再也遙不可及。
千絲萬縷的糾葛、往來、和因緣,付出和投入,執著和收穫。
當一個人落入其中,就再難擺脫。
而更多的時候,人反而會自投羅網……
只要人還活在世界上,只要還存有執念,就終究會落入網中,不得自由。
誰都一樣。
天爐、兼元、自己,乃至季覺,又有哪個工匠不是因執而成?
天爐執於變,不得解脫;兼元執於全,蹉跎一生;葉限執於真,以至於破門自立,自討苦吃,卻寧死不願意回頭。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如此漫長的相處時光,她卻不明白,季覺心中所執的,又是什麼?
或執於‘有’,所以把自己喜愛的所有全都擺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的呵護,保衛,警惕凝視著一切的風吹草動。
日夜辛勞,無休煎熬。即便是代價慘重,也不願意失去現在的一切。
即便只是一分一毫。
或執於‘無’……
當他再度失去一切,一無所有之後,屆時,那一雙眼睛裡所看到的,又是什麼呢?
寂靜的書房裡,葉限凝視著窗外的夜色,無聲一嘆。
果然,自己不適合當老師啊。
同樣的夜色之下,波濤之中,海水迴盪著清脆的聲響。
稀疏的迷霧在浩蕩的遠風吹拂之下,消散無蹤,於是,展露出夜空中璀璨的群星和明月,海中無窮破碎的漣漪和幻光。
海天之間,繁榮號靜靜的隨波逐流,懸停在崖城之外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