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夕前幾天,和顧曦一起回到小城。
湖光大道和落羽大道南北交叉,臨江岸邊,四列我就入住在這家被整座包下來,要進行數個婚禮的酒店。
正門口的幾個巨幅金粉底紅錦告示牌中,鎏金大字,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對又一對。
“新郎:王暉,新娘:張安安。”
她終於是走出來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慢了一陣子。安安選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是萬里挑一,又是最平凡著的。
顧曦意猶未盡地看著,停在那裡,說:“真像。”他說的是安安的丈夫,王暉。
“其實當年,王襄也算是救了我。”顧曦的眼眶遽然紅了。
一別經年,那兩年多我們甚少去感慨往事,卻不意見到這王襄重生般的人物,各自心下潮溼。離開的人,都離開了,張東是,王襄是,小曼也是,三個父親是,趙伯伯和鄭伯伯也是。
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卻各自求而不得。
心下好似再也沒有從前的恨著的痛感,為安安而痛過,為自己為趙淵甚至為那兩個孩子痛過,此刻唯有依稀的笑顏,那些快樂過的時光。
“新婚大喜。新郎:餘歡,新娘:弘顏。”妹妹弘顏,心有所眷,弘軒叔叔九泉之下,不知是否能心安一二?
“這個,感覺和你的氣質不相上下了。不過比你黑很多,弘顏的眼光真好,她發的作品集我在路上看了,好開心!”顧曦抹了把眼淚,緊緊拉住我的手。
“正好,弘顏以前說過要把你貼在作品冊裡,幫你選妃,回頭就商量這個。”我笑著揶揄。
“錫婚紀念大喜。新郎:雲澈,新娘:朱紫萍。”多年未見的老友,紫萍姐是否還會經常苦惱著,最深愛的人,卻聽不懂自己的琴音流水?是否還會在來信中無聲地嘆息——也許我總是不夠知足。
“珍珠婚紀念大喜。新郎:林子偉,新娘:黃夕雅。”
那一瞬,我以為父親還活著,身體內的血液像是要逆流一般。理智告訴我,也許母親將捧著的,是爸爸的遺像吧。
十一年了,母親。
我和顧曦看著這些熟悉的名字,就仿若那樣的面龐,一一在星河密佈中呈現,在我們的生命中是那般地璀璨,輝煌著。就像他們現在就在眼前。
我輕輕地握住顧曦的手指:“我想自私地說,陪著我,一起。”
顧曦握緊我的手:“大概,我們心中都鑄了一座城堡,這座城堡一直以來都堅不可摧,可它只要出現一絲裂縫,就會徹底崩塌。。。文溪,所幸,城堡塌了以後,也許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那六年,你說你過得很平靜,其實,很苦吧。”我聽得分明。
“你在高檔餐廳做事,把自己隔絕在廚房外面,每天設計出最新鮮美味的菜,卻沒有哪一道,能讓你幸福。。。顧曦!”我緊緊拉住他。
“文溪啊,這三年,其實何嘗不是我的那道裂縫。我不能活在我的故事裡了,不是嗎?從來沒有三個人的電影,我從來,也不曾加入其中,是嗎?”顧曦緩緩地說,伸出手輕輕觸碰著鄭凱和陳婉馨的結婚照,指尖在鄭凱若漆刷的濃眉中流連許久,在清涼如水的夏夜裡輕聲喟嘆:“真好。”
“你該是你自己的主角。”我擁住顧曦。
“新婚大喜。新郎:鄭凱,新娘:陳婉馨。”還記得鄭凱曾在微博留下影片,他和婉馨一直不肯舉辦婚禮,是不希望最重要的人的缺席。
這樣的日子,我又怎捨得錯過?
“還不聯絡你的主角趙淵?你當這個酒店今晚還能有房間嗎?”顧曦笑著說。
我一時失語。
該如何聯絡?
這些年習慣了和顧曦一起,兩個安靜的人,於安靜處,總像是在獨處一般,有時候說話亦像是自言自語。和一群同樣的人在一起時,便是彼此誰都不認識誰,倒無需介懷彼從哪來,欲往何處去。
一路擔風袖月,倒似乎,這般熟悉的人情,重得讓我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