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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鳳九其實在心中打了個精細的算盤。

她不禁睜開眼,面前便是帝君平靜的睡容,她摸了摸帝君的臉,小聲而又愧疚地道︰“我定會早日說通姥姥和我老頭,早日帶你回青丘,暫且委屈你幾日,你不能因為這個就生我氣啊。”又輕輕地拍了拍帝君的頭。因同帝君致了歉,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看天色還有半個時辰好睡,頭埋進帝君懷中避著月光又睡了過去。

兵藏之禮定在二月十八,鳳九辛勞了十四個日夜,終於在二月十六夜的五時刻,甩了刻刀成了劍匣封入靈氣,算了結了這樁天大之事。

四尺長的漢楠木匣子,做成一個抽盒,拼接處痕跡,盒底兼兩側做了一組五狐戲的刻紋,盒面再瓖上兩塊雩玉雕出的佛鈴花。鳳九做菜做得好,菜裡頭常需她刻個蘿卜雕個南瓜,推此及彼,劍匣上的花紋她也做得十分精雅。這個劍匣子不曉得比當年她爺爺她幾個叔伯做的藏兵器的匣子做得如何,但比她姑姑當年做的實在要強出許多。

鳳九看著端放在長案上的匣子,感到一陣滿足,她自我滿足了起碼一刻,覺得差不多了,打算去睡覺。合夜明珠時看到躺在長案旁已睡了不知多久的帝君,伸手將搭在帝君身上的雲被往上頭提了一提,然後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旁。

怎奈躺下去許久卻毫睡意,輾轉片刻,復又翻身起來鋪紙提筆,想了一會兒開始塗塗抹抹,塗抹得打起哈欠來方才收筆,正要再去睡,驀然聽到帝君睡醒的聲音從她後頭傳來︰“我記得描樣的活你已經做完了,這麼晚了還在畫什麼?”

鳳九愛聽帝君剛剛睡醒的聲音,低啞裡帶點兒鼻音,她覺得很好聽,想讓他再說兩句她再聽聽,就故意沒有說話。因夜明珠光芒太盛不好養瞌睡,她方才便只在案旁點了根蠟燭,此時亭中只有這一圈幽光。帝君一隻手搭在她肩上靠過來,趁著蠟燭的一點微光看向她筆下的畫紙︰“看起來……像是個房子?”偏頭看她道,“嗯?怎麼不說話?”

忙了十幾日,她反省自己其實這些天有些冷落帝君,早想好好同帝君說說話,此時既然大飽了耳福,就滿足地將蠟燭移得近些道︰“劍匣子做完了我一時睡不著,就描個竹樓的圖來看看,姑姑在青丘留下的狐狸洞我其實有些住不慣,早想著在外頭的竹林裡頭蓋個小竹樓,但從前我描的圖裡沒有添上你和小狐狸崽子的臥間,所以想重描一個拿去給迷谷讓他蓋出來,雖然你一年中可能只有半年能宿在青丘,但我覺得……”

帝君像是聽得挺有興致,抬指在畫中一處一點,道︰“這一處是給我的?”

又道,“我倒是很閑,太晨宮或是青丘其實沒有太大所謂,也可以一直長住在青丘,但我以為我是宿在你房中,為何還要另置一間?”

鳳九自得道︰“這就是我考慮得周到了,因為如果我們吵架,我把你趕出去,沒有這個臥間你就沒地方可睡了,雖然其實也有一間房,但睡房還要勞煩迷谷臨時給你鋪床鋪被,有些麻煩。”

帝君默然道︰“我覺得我再如何惹你生氣,你也不該將我趕出去。”

鳳九一揮手道︰“啊,那個不打緊,都是細枝末節的事了,暫不提它,要緊是該添幾間房備給小狐狸崽子,這個竹樓蓋好了我打算至少住個千兒八百年的,所以幾間房幾間舍都要精細打量,你覺得留幾間好些?”

帝君道︰“留幾間就是生幾個,是這個意思吧?那留一間就夠了。”

鳳九聊著聊著瞌睡又有些漫上來,打著哈欠道︰“嗯,我原本其實想的留兩間,因為有兩個小崽才熱鬧對不對,但又有些擔心他們兩個自去玩了不親我這個娘親不同我玩怎麼辦好,像姑姑家只有團子一個,團子就比較黏姑姑,我想那樣比較好,所以這張圖留的也是一間,你既然也同意……”

帝君當機立斷道︰“那就生兩個,這張圖你也不用動了,將我那間讓給他們,就這麼定了。”

鳳九剛打完一個哈欠,捂著口道︰“可……”帝君卻已吹熄了蠟燭。

小園林牆垣上菩提往生花的幽光映過來,亭中不至於十分幽暗,帝君略一抬手,六面簾子滑下來連那些光都擋住,帝君的唇在她額頭上停了一停,掀起蓋在身上的雲被將她裹進被團︰“再不睡就天亮了,熬了這麼多天,就不覺得累?”

鳳九立刻將方才要說什麼忘到浮雲外,拽著帝君胸前的衣襟含糊點頭︰“方才同你說話還不覺得累,光滅了不知為何就又累又困了,但那個劍匣子你方才看到沒有,我做得好不好?”

帝君將她攬進懷中︰“嗯,看到了,做得很好。”

東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國。

青丘上一回做兵藏之禮,還是十來萬年前白淺上神分封東荒的時候。

據史冊記載,彼時禮臺搭在東荒的堂亭山上,臺上有異花結成的數百級草階,直通向堂亭山高的聖峰。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一身白衣,雙手高舉劍盒沿著草階拾級而上,於堂亭山聖峰上藏下陶鑄劍時,其風姿為洪荒仙者們爭相傳頌。

堂亭山不愧東荒的聖山,歷數十萬載仍蔥蘢蒼鬱,不見垂老之態。山頂做兵藏之禮用的禮臺於今晨第一線太陽照過來時重現世間,極敞闊的一方高臺,以祥雲做成,且是一絲雜色都的祥雲,臺上翻湧的雲霧縹緲出窮仙意,確然當得上神仙做禮的排場。對面的觀禮臺雖盡數以山上的珍奇古木搭建,論理算奢豪了,但跟這方雲臺比來卻也落了下乘。

落了下乘的觀禮臺上此時坐了三個人。右側坐的是九重天洗梧宮的太子殿下夜華君,左側坐的是元極宮的連宋君以及太晨宮的東華帝君。帝君倚在座中,手裡頭握了個小巧的水琉璃盒子時而把玩,向連宋道︰“你這麼早來我想得通,非為瞧熱鬧,夜華這麼早來,他是記錯時辰了?”

連宋君笑得別有深意道︰“你算是有福氣的,能親來一觀鳳九的兵藏之禮。他們青丘難得有著盛裝行重禮的時候,一生重的一場禮大約就在這個日子了。相傳當初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在兵藏之禮上,雙的妙顏可是傾倒了洪荒眾仙。夜華那小子前幾日同我喝酒,言談間十分遺憾白淺上神做兵藏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之禮時他緣得見,只能在典籍的字裡行間想象她當年是個什麼模樣,他今日這個時辰就來,大約是想看看白淺當初行兵藏之禮的地方罷。”

帝君瞟了眼坐在對面望著雲臺沉思的夜華君,突然道︰“你說……小白她剛出生時是個什麼樣子?”

連宋君被茶水嗆了一嗆道︰“你這個話卻不要被夜華他聽到,保不準以為你故意氣他,定然在心中將你記一筆。”目光一時被他手裡的琉璃盒子晃了一晃,扇子一指道,“你手裡的是個什麼東西?”

帝君攤開手︰“你說這個?小白做給我的零嘴,怕日頭曬化了,拿琉璃盒封著。”

連宋君感到晴天陡然一個霹靂打中了自己︰“零嘴?給你的?”湊過去再一定楮,透明中浮著淡藍色的盒子裡頭確然封著一些蜜糖,還做成了狐狸的形狀。連宋君抽著嘴角道︰“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不曉得你竟然還有吃零嘴的習慣,這個暫且不提,鳳九她今日就要在八荒成千成萬的仙者眼前進大禮,定然十分緊張,你竟還令她給你做零嘴,你是否恥了些啊你……”

帝君依舊把玩著那個盒子,嘴角浮起笑意道︰“不要冤枉我,她白日裡睡多了,昨晚睡不著,讓我起來陪她同做的。再則,我第二次見她的時候,她就敢將花盆往我頭上踢,還能鎮定自若嫁禍給迷谷,”眼楮瞟了瞟看臺四周裡三十層外三十層簇起來的八荒仙者,緩緩道,“區區一個小陣仗罷了,你當她是那麼容易緊張的嗎?”

連宋君故意收起扇子在手心敲了一敲,嘆道︰“同你說話果然不如同夜華他說話有趣,”看了眼東天滾滾而至的祥雲道,“那幾位有空的真皇估摸來了,白止帝君一家想必也該到了,我過去找夜華坐坐,你差不多也坐到上頭去罷,省得諸位來了瞧著你坐在此處都不敢落座。”目光掃過上頭的高位,笑了一聲道,“按位分鳳九她爺爺還該坐到你的下首,唔,鳳九她竟然有拿下你的膽量,此種場合她果然須緊張。”

觀禮臺下裡三十層外三十層的仙者們,乃是八荒的小仙。白淺上神那場兵藏之禮距今已遠,觀過此禮的洪荒仙者們大多作古,一輩的小仙皆只在史冊中翻到過寥寥記載,對這古老禮儀可謂心馳神往,早在三日前已蜂擁入堂亭山佔位了。小神仙們瞧著祥雲做的禮臺於須臾間重現世間的壯闊時,有過心滿意足的一嘆,覺得沒有白佔位。見三位早早仙臨觀禮臺上的神仙都有絕世之貌,且個個貌美得不同時,又有意足心滿的一嘆,覺得沒有白佔位。思及大禮尚未開始,已經這麼好看,不曉得大禮開始卻是何等好看時,再有激動不已的一嘆,覺得沒有白佔位。

行禮的時辰尚早,各位仙者間各有應酬攀談。譬如,觀禮臺下就有一位谷外的小神仙同坐在他身旁的一個青丘本地小神仙搭話︰“敢問兄臺可是青丘之仙?兄臺可知先到的那三位神仙中,玄衣的那位神仙同白衣的那位神仙都是哪位神君?”

青丘的小神仙眨巴眨巴眼楮自豪道︰“玄衣的那位是我們青丘的女婿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夜華君,白衣的那位搖扇子的我不曉得。不過兄臺只問我這二位神仙,難道兄臺竟曉得那位紫衣銀發的神仙是哪位嗎?那位神仙長得真是好看,但後來的神仙們竟然都要同他謁拜,雖然看著年紀輕輕的,我想應該是個不小的官兒吧?”又高興道,“天上也有這等人物,同我們鳳九殿下一樣,我們鳳九殿下年紀輕輕的,也是個不小的官兒!”

谷外的小神仙吞了吞口水道︰“那位尊神可比你們鳳九殿下的官兒大,雖然我只在飛升上天求賜階品的時候拜過一回那位尊神,”又吞了吞口水道,“但那是曾為天地共主,後避世太晨宮的東華帝君,帝君他仙壽與天地共齊,仙容與日月同輝,你們鳳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