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驕狂任性,喜怒不定,對於太后卻算得上恭順,從那之後雖然極少能見太后,各種賞賜卻從來不缺。
可對於他們這些朝臣來說,太后當著他們的面下了陛下的面子,他們要是摻和了,只怕同時得罪陛下和太后,要是在一邊眼睜睜看著,那就是失了臣子的本分。
於是,三位閣老有志一同地低著頭,彷彿這偌大的乾清宮正殿裡又多了三塊空心的木柱子。
一雞對那個那個捧著東西的太監說:「太后娘娘有什麼旨意,你只管說就是了。」
「奴婢傳太后娘娘的話,聽聞陛下要整頓太僕寺的賬目,前些年壽成侯在太僕寺的時候因為不通實務被下面的人糊弄了,弄出了些虧空,先帝仁厚,念著壽成侯還要奉養哀家的母親便只免了壽成侯的官職,發落去了一個閒差。壽成侯雖然是陛下的舅舅,卻是個膽小木訥的,當年因為糊塗而辜負了先皇恩典,就已經大病了一場。昨日聽聞陛下要查賬,又嚇得來哀家的面前哭了一日。他與哀家一母同胞,哀家又不能不管自己的哥哥,這些錢便是哀家替他清的賬。曹家深受皇恩,卻才能不足,不敢忝列朝中,可也不至於被趕盡殺絕,便讓此時過去吧。只盼著陛下收好這些錢也別再與滿朝文武為難,咱們老趙家能坐穩了天下都是靠著這些朝臣們的夙興夜寐,先帝在的時候就常說為君者要大度,要做仁君、明君,為了一點錢財鬧得滿朝人心惶惶到底是不好。太后娘娘吩咐的話,奴婢傳完了。」….
乾清宮裡安安靜靜。
劉康永幾乎能聽見自己的汗水順著自己的臉頰流進自己衣領的聲音。
前天陛下說了要整頓吏治,清查鰣貢和太僕寺,今天太后就堂而皇之地下了陛下的臉面。
他們幾人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陛下的臉色。
坐在龍椅上的沈時晴卻並不生氣,畢竟她不是昭德帝本人,甚至都沒有親眼看見太后長什麼樣。在他看來,太后說白了就是皇帝的母親,她的權勢也是來自於自己的兒子,她使用自己權力的手段就是這樣裹挾著親情與道德的敲打,也恰恰是沈時晴過去那些年在寧安伯府裡最常見的。
她此時想的人,是趙肅睿。
原來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皇帝陛下也要經歷這樣的手段。
她甚至有點想笑。
壽成侯與保平侯的名頭她從前在深宅裡都聽說過,曹家這兩個兄弟原本都是遊手好閒之輩,他們的父親從前也不過是個工部郎中,偏偏生了個好女兒,十四歲就被選入禁中,十六歲被指給當時還是郡王的先帝為妻,先帝對她甚是愛重,不僅和她恩愛相守不納妃嬪,甚至還將她的兩個兄弟都封了侯。
太后的長兄壽成侯是個滿燕京都不敢惹的混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家的爵位不能承襲,這些年他到處強佔土地田莊,手下豢養了一批打手,凡是看上的莊子和田地就去強搶過來,再扣人家一個指使佃戶侵佔田畝的罪名。
他倒也聰明,極少與文官糾纏,盯上的都是寫沒有官身的富戶和沒落的勳貴,許多年下來,在京郊收攏了不知多少土地。
這樣人不僅斂財無度還貪贓枉法,明明是辜負皇恩,太后卻還要替他遮掩。
太后掏了自己的私房出來,名義上是為了替壽成侯平賬,實際上就是在左右朝堂,皇帝前天剛下令清查太僕寺,她今天就跳出來讓皇帝對朝臣寬仁些,這些事這些話傳到那些太僕寺官吏耳中,就算原本有幾分想要自首的心也已經沒了。
不過,也好。
沈時晴面上露出了一絲笑。
太后既然把壽成侯推出來,她就可以把壽成侯當靶子。
「當年壽成侯府的案子是誰查的?去將卷宗找來,讓朕看看太后送來的錢夠不夠平賬。再召壽成侯即刻入宮。」
聽見皇爺的吩咐,一雞抬眼看了皇爺一眼,又垂下頭:
「是,皇爺。」
沈時晴低下頭,正好看見了趙肅睿的那枚私印,她用無名指挑起來捏在手裡輕輕摩挲:
「太后娘娘還真是闊綽。」她輕聲說,「一年二十兩黃金兩千兩白銀的俸祿,要攢多少年才能攢出這十萬兩的銀子?」
這話三個閣老沒人敢接。
一雞站在那,恨不能自己是一隻木頭雞。
沈時晴站了起來:
「朕記得先帝曾經撥了兩個皇莊給太后娘娘貼補脂粉,如今太后年事已高,私房優渥,想來也用不了那麼多脂粉了。」
李從淵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說到底,太后所用的開銷也都是皇帝從私庫裡分出去的,從前太后用皇帝私庫的錢來貼補自己的孃家,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太后連陛下清查太僕寺的事都敢插手,陛下不打算再忍了。
那個傳話的小太監還跪在地上捧著銀票不明所以,只等著陛下的回話。
沈時晴看了他手上的銀票一眼,抬腳從御座上走了下來。
壽成侯的虧空她要分毫不差地從他身上討回來,至於十萬兩白銀,既然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就不客氣了。
紅豆粥的香氣仍未散去,李從淵看著面上帶笑的陛下,恍惚覺得擺在案上的紅豆粥像極了血。
陛下讓別人放的血。.
六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