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自己自打來了燕京城之後吃的那些苦頭,趙勤仰的眼中流出了幾分戾氣,神色一掩,他笑著晃了晃身子:
「只要讓我父王帶頭進上些錢,咱們自然就無事了。」
謝麟安沉思片刻,苦笑:「表兄,就算英郡王帶頭給陛下上供,跟我們謝家到底也沒什麼關係……」
「沒關係?這話你可說錯了。」趙勤仰從榻上起來,幾個婢女立刻將一件緞子做的大袖道袍從暖籠上拿下披在他的身上,被他擺手揮開了,「我那表叔在北鎮撫司裡被關了這麼久,你猜是為了什麼?是皇帝想要治罪卻找不到你謝家的罪名?還是說,皇帝他本來就無意治罪,只是要看我父王的動作。說到底,你謝家有什麼?一個芝麻大小的爵位,一個連肚子都快填不飽的空架子,唯一還能被人看進眼裡的,也只有姑祖母與英郡王府的關係罷了。這小皇帝也是有趣兒,既然是要錢,直接要錢就好了,偏要繞這麼大的一個彎子。」….
「也對,他那時候還想著西征呢,自然做事還要遮掩幾層,可惜了,他滿心以為能替他兜底的太僕寺庫房早就被刨了個乾淨,他想護著面子,才知道里子都沒了……哈哈哈哈,要我說,請回楚濟源的主意肯定也不是他自己想的,多半是李從淵勸的,李從淵這首輔當得有實無名,朝中依附於他的人不夠,他當然要起用與他同為一黨之人,楚濟源是一個,石問策也是一個,要是沈韶還活著……」
越想越覺得自己猜中了那些人的心思,趙勤仰有些得意地摩挲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肚子。
「表弟,這次也是你們謝家的機會,一個太僕寺、一個鰣貢,還有一個英國公的兒子被問罪,這燕京城裡的勳貴們都縮著脖子不敢吱聲,正是你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側頭瞥了不明所以的謝麟安一眼,趙勤仰哈哈一笑:
「你身為寧安伯世子,又在錦衣衛任職,要是你自告奮勇願意去為陛下驅策,抄那些旁人不敢抄的家,砍那些旁人不敢砍的頭,***厚祿,指日可待呀。」
***厚祿?
「使不得使不得!」謝麟安連忙擺手,「表兄你說的這事兒我可幹不來。」
「幹不來也得幹!」趙勤仰大手一伸,揪住了謝麟安的衣襟,「想要保住你家的爵位,想要你們謝家在京裡抬起頭,這事兒你就得幹!你不光要幹,還得幹得好!幹得讓皇帝舒心,懂麼?」
見謝麟安還是唯唯諾諾,趙勤仰不耐煩地將他推搡到了一邊:「表弟,你這般軟弱,要不是看在姑祖母的份兒上我也懶得點撥你。總之,我即刻就
寫摺子給皇帝,你就去籌備那酒宴,務必辦的妥帖些。」
踉蹌著腳步戰戰兢兢往外走,謝麟安卻又被趙勤仰叫住了。
「我打算先以英郡王府的名義進上五萬兩白銀,這筆錢先從你家出了。」
謝麟安大驚失色:「表……郡王世子!我家裡現在可拿不出五萬兩銀子呀!」
「別在我面前哭窮,沒得短了志氣,沒有錢就想想法子,你們謝家在燕京城裡那麼多親戚故舊,要是連這點兒錢都湊不出來,也不必再說什麼是我們英郡王府的姻親了,三日之內把錢湊齊!來人,把謝世子請出去!」
被人從自家的院子裡趕了出來,謝麟安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怯懦模樣,一路回了正院,他「嘭」的一聲砸在了桌上。
「分明是他英郡王府牽累了我謝家,竟還有臉用我家的銀子給他自己做臉面?江西鄉下的落魄戶!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天潢貴胄了?真貴的在皇城裡住著呢!」
罵完了之後,謝麟安在房中來回踱步,想找個人一同商議一番,可思來想去,他竟是連一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自從那次被二弟的事嚇到,他孃的身子就不是很好,再跟她說什麼五萬兩銀子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至於他自己的妻子,這些日子裡以來闔府開銷幾乎都是靠著妻子的嫁妝苦苦支應,那個趙勤仰來了謝家儼然是來當祖宗的,一應用度都要最好的,幾乎要把謝家的庫房都掏幹了,現在趙勤仰房裡掛著的字畫是沈氏的,擺著的花瓶兒也是他妻子的陪嫁。
讓妻子再出五萬兩銀子……謝麟安怕自己妻子一根白綾上吊。
萬全都司的章詠被拿下,二弟下落不明,讓謝麟安懷疑他是見家中有難騙了家裡的錢出去躲災去了,眼見也是指望不上。
至於下面幾個姨娘生的庶弟,那也就是一群幹喘氣兒的。
思來想去,謝麟安深吸一口氣,先叫了人進來給他換了一身素淨衣服,他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裡衣早就被汗給浸透了,實在說不上來那些汗是捂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
出了正院兒,往後過了荷塘,再過了他二弟住的院子斜插往西……終於,謝麟安在一處竹林外停下了腳步。
「嬤嬤,我來求見祖母,她最近身子可還好?」
穿著灰褐色繡花長比甲的老婦人對著他行了一禮,又面色為難地輕輕搖頭,最後指了指自己的頭。
「祖母的頭疾最近又犯了?」
謝麟安彷彿是世上最擔憂祖母身體康健的好孫兒,臉上是散不去的憂慮:「中秋的時候還說去西北尋尋名醫來給祖母看診,沒想到現在府裡是這麼個光景,勞煩嬤嬤多多照看祖母了。」
兩人說了一陣話,又一個老嬤嬤掀開了門簾對著謝麟安比劃了下,謝麟安提起袍角匆匆走了進去。
一進去,他眼前先是一黑,只見幽深的佛堂深處青煙嫋嫋不絕,影影綽綽能看見有人正在敲著木魚。
濃濃的檀香氣幾乎要糊住人的口鼻,若有若無的木魚聲著實讓人心神一鬆。
佛堂裡到處都被檀香薰得幾乎看不出原色來,彷彿連人都變得深沉了許多。
同之前每次來這佛堂一樣,謝麟安屏住呼吸,小心邁步進來,還沒等他站穩,就聽見了一聲輕柔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