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霜雙目放出亮採,拉著水中月一起看,兩人看了一會,灰髮老人在一旁乾咳兩聲,水中月回過神來,連忙走上去。
灰髮老人俯下身子,雙手張開,左右抱住兩人,身子忽地騰空而升。過不多時,灰髮老人帶他們來到山腳下,在一間酒館放下了冷如霜,一個灰髮蒼蒼的老嫗杵著柺杖走出來,一眼見到冷如霜,趕緊將她摟在懷裡,她朝灰髮老人說,“若不是多虧了你,我真不知該如何跟老爺交代。”
“下次小心點。”言罷,灰髮老人再次起身,身子一掠,竟已飛出數丈外,水中月雙目瞪大,待回過神來,冷如霜的身影已消失在他視線裡了。
灰髮老人將水中月帶到一處江上,江上有一艘雙桅橫帆船,船頭方正,甲板尚且寬敞,但空無一人,似是沒有其他人。灰髮老人身輕如燕,悄然落地。水中月舉目環視,忍不住道:“這裡是哪兒?”
“這裡以後便是你的家。”灰髮老人淡然道。水中月舉目四顧,似是打量新家,過不多時,他問道:“我何時能開始學武?”
“現在。”灰髮老人微微一笑。
物換星移,風吹雨打,水中月在灰髮老人教導下,日漸茁壯,恍眼間,已過去十多個春秋。灰髮老人將他收為義子,但鮮少提起過往,水中月只知他叫銀冠侯,有個外號叫“刀魔”,曾是中原武林裡不可一世的絕世高手。
望著奔流滾滾的江水,潮汐變化,水中月日日勤修苦練,不曾荒廢怠惰。終於,五年後,他以銀冠侯賜他的鏡花刀,親手斬殺弒父仇人,並將其頭顱割下,帶去墓碑前祭拜亡父。
“爹,孩兒為你報仇了。”水中月雙目如刃,靜靜凝視著墓碑。
怒雪發威,青江岸上一片銀白,幾無雜色。漫天霜花之下,雪深逾尺,放眼望去銀裝素裹,亭臺樓閣白雪皚皚,街道宛若洗淨鉛華。
江岸兩旁的蒼白楊柳垂低,樹梢上披掛輕紗般的雪霜,純淨皎潔得令人驚歎。暮沉西山後,枝頭灑上一層金黃餘暉,景象如夢似幻,美如帛畫。
夜涼如水,冷香舫停泊在雪光雲影的青江上,其船身主色為白,殷紅點綴,優雅又不失高貴。雙層畫舫上建築工藝繁雜精美,玲瓏精緻,圓柱上的蟠龍浮雕環環相扣,層層錯落有致。冷香舫二樓亭閣最為別緻,六角飛簷翹角,羅紗帷幕輕輕垂掛四方,向下俯瞰便是偌大寬敞的甲板。
淡淡的月色下,一葉扁舟驀地出現在冷香舫左側丈許處。扁舟主人正是水中月。多年過去,他已茁壯不少,雙肩寬闊,虎軀精挺,偉岸如山地佇立於舟尾。他雙目灼灼,精芒亮閃,雙手運漿,嫻熟老練,扁舟輕快如飛。
一望無際的青江上,四周萬籟俱寂,狂風忽起,雪花倏地化成千萬銀針,朝四面八方飛射。水中月輕撩下襬,身子一晃,倏然拔地而起。霎時間,他凌空掠去,身輕如燕,悄聲無息地落在甲板處。
水中月舉目四顧,甲板上不見家僕和船伕,不禁劍眉輕蹙,正思忖如何請人通傳,箏聲忽地響起,空靈之音,宛若幽蘭山谷。
水中月對樂曲並無鑽研,不知彈奏的是什麼曲調,只覺聲音優美,沁人心脾,時而情絲綿綿,時而泫然欲泣。他閉上雙眼,心如止水,徜徉於箏音天地裡,聽得如痴如醉。
倏忽間,箏聲疾停,四周頓時靜謐無聲,落針可聞。水中月身形一晃,騰空掠至六角亭閣,上方匾額寫著賞月亭。他端倪一會,淡紫色羅紗幃帳覆蓋整座亭閣,夜風輕拂幃帳,飄然之貌,高貴典雅。
水中月躊躇半晌,深吸一口氣,掀起幃帳,舉步入室。賞月亭四角擺放火盆,炭火燒紅,室內溫暖如春,地上鋪滿了柔厚的羊毛地氈。周圍懸掛山水帛畫,兩旁盆栽花卉,紅梅盛開,雅淡清逸,清香撲鼻。
賞月亭的中央處放了一張蓮花托紫檀木長几,幾前是一座金絲楠木貴妃榻,整體向外延展,三組方几矮榻呈半弧形環繞長几。長几上安置筆硯,擺著古箏,古箏主人端坐榻上,一雙白皙玉手輕撫古箏,優雅端莊,落落大方。
水中月抬頭一望,暗暗吃驚。但見一名國色天香,玲瓏曲線的女子,高髻雲鬟,身穿素白羅紗雪衣,月光灑透映下絕美畢呈,翩然似仙。
女子舉手投足,優雅高貴,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廣寒宮仙子。一對長袖垂掛隨風輕擺,白嫩似玉的肌膚和淡雅裝束相得益彰,襯托她傾城容顏。
女子外披一件雪貂裘斗篷,外層素色錦緞光滑如肌,內襯柔軟蓬鬆的貂毛,搭配一身袖長雪衣,看上去嫻雅恬靜,純美有如含苞待放的清蓮。有如烏絲般柔順的秀髮下,柳眉細長,斜飛入鬢,一雙嫵媚又不失端莊的翦水雙瞳,清澈如鏡。
水中月目光梭巡,只見女子襟領下,修長玉項宛若天鵝,配合她山川起伏,側嶺成峰的的酥胸,不盈一握的纖腰,相互輝映間明豔照人,令人目眩神迷。水中月是個男人,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理所應當地怦然心動,為之傾醉。
女子輕抬俏臉,美目凝注,輪到她打量水中月。水中月雙眉偏濃,直線上揚,典型劍眉。他深邃眼睛裡藏著漆黑眸子,看似幽潭之水,又似夜空星河,奕奕有神。
水中月鼻樑高挺,五官稜角分明,俊俏中又帶有粗獷的男性魅力,上翹的嘴角充滿自信,看上去從容自在,夷然無懼。他背寬如猛虎,全身散發出一股懾人魅力,氣宇軒昂,英姿勃發。
水中月身著勁裝疾服,烏色為主,輔為綘紫,右手握著寸不離身的鏡花刀,刃長三尺八寸,刀柄一尺二寸,以漆黑皮革包裹刀鞘。良久,四目相交,女子柔聲道:“閣下可是水公子?”
“正是。”水中月拱手施禮,“姑娘可是冷如霜?”女子默然半晌,微一點頭,水中月心中一蕩,事隔十餘年,他一直想見她一面,如今償願,臉現喜色。水中月問道:“你可認得我?”
冷如霜頷首道:“銀冠侯老前輩提過你。”她捋起羅裳長袖,緩緩從袖口取出一封飄著淡淡鬱金香的信箋,箋上的字跡飄逸灑脫。她秋波流盼,柔聲地說,“令尊乃鏢師水上鷗,十二年前慘遭山賊劫標,魂斷當場。因緣際會之下,銀冠侯老前輩收你為義子,傳授武學,助你報仇。”
水中月聞言一怔,目光悵然若失,心中因重逢燃起的火苗瞬間澆熄。冷如霜所言字字分明,平鋪直敘,卻是轉述信箋,全無情感。他斜瞥冷如霜一眼,只見她面色平淡,神態超然,一股生疏感油然而生。
水中月暗自苦笑,她與自己不過一面之緣,相隔十餘年之久,她又怎會記得桂花糕一事呢?她的出現是自己人生中重要的轉折,但自己對她不過是個過客,單方面認為別人記得此事,豈非自作多情?
冷如霜似是感到水中月有話想說,秀眉微動,美眸靜靜地凝視他。水中月本可把這事說出來,但他卻拒絕了,因為這是冒險的賭注。倘若冷如霜依稀記得此事,那倒是無妨,若她毫無記憶,重提此事只會令兩人尷尬不已。
水中月輕吁了口氣,心想罷了,不過童年往事,何苦讓別人為難?暗自下定決心之後,水中月重整情緒,悠然道:“冷姑娘可知我為何而來?”
冷如霜抬起玉頸,肅穆道:“知道,銀冠侯老前輩讓你來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