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十八年，冬。

曲江池畔，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他從座席上站了起來，推開眼前酒水晃動的杯盞，大步朝外走去。

“明琮！”身後腳步追上，低喊了他一聲。

他只好停了下來。

“喝多了？”甘明珏關切地看著他。

他胡亂點了點頭，道：“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甘明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這陣子不需要打仗了，好好休息休息！”

他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離了人群喧囂處，深冬的寒氣逐漸侵入，將他身上的酒氣一點一點剝離，腦袋也隨之清醒過來。

他的酒量並不差，只是不想和這些人喝酒，更不想喝什麼慶功酒。

何來的功？怎麼慶？

分明被戎人逃脫了，哪來的臉慶功？

不過把關城城門一關，就號稱大捷了？可代州一地，關中軍豈容他染指，眼見危機解除，便將他急召回京——慶功？呵呵！

所以，那日日夜夜的浴血奮戰，到底為了什麼？

他站在門口，冷冷一笑，寒冬臘月的夜裡，原來只有他撥出的氣息是暖的。

他揉了揉臉，離開了這靡靡之地。

夜色冷凝，長街寂靜。

他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朝街邊簷下望去。

那裡站了一個小小的瘦弱的人，儘管裹了厚厚的斗篷，也是小小的瘦弱的，面容掩藏在斗篷之下，只露了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清澈透亮。

“什麼人？”親兵喝問道。

那人瑟縮了一下。

他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

從衣著不難看出，那是個小姑娘，從身段看來，也就十一二歲模樣，嬌嬌怯怯的，惹人生憐。

他不想嚇到她，就站在原地看著她。

她彷彿終於克服了畏懼，猶猶豫豫地朝他走了過來，在與他還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向他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禮，拉開斗篷，露出一張略失血色的小嘴。

“甘、甘將軍……”她似乎還是有些害怕，語聲微顫，眼睛根本不敢看他。

他不太擅長同這樣嬌弱的人打交道，若在平時，早就不耐煩走人了，大約是剛應付了一堆更教他不耐煩的人，面對這小姑娘時，竟多了幾分耐心，仍舊站在原地，等著她說下去。

她緊張地攏了攏衣襟，輕聲道：“甘將軍，你從代州回來，可曾、可曾見到我大哥哥？”

他微微一怔，問道：“你大哥叫什麼名字？”

竟然是軍中將士的家眷嗎？但願她的大哥還安好……

她忽然抬眸，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明淨淨的眸光如羽毛般從他心上拂過，令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我大哥哥……是林致之……”她垂下目光，有些難堪地說。

他愣了愣，意外地問道：“你是林家的姑娘？”

林致之是他的姑表兄，他的親姑姑是林家長媳，但林家二房和三房的男主人都太過不堪，因此甘氏和二房三房幾乎沒有往來。

他對那兩房的情況一無所知，也不知她是哪一房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