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拉斯到這時候已經很緊張,擔心好不容易找到的醫學突破被搞砸。聽黃陳寬的話更嚇一跳,眼睛餘光掃視車玻璃上的影子,真是把黑洞洞的槍。身體僵著不敢動,怕他萬一情緒失控或者槍走火。弱弱地勸:“黃先生,千萬不要激動,周先生只是暫時休克,我們需要儘快找個地方給他休息,時間耽誤不得。”
“阿寬,不要,不要衝動呀阿寬。”陸家瑜也被這個突變嚇住了。她從來沒想過黃陳寬身上會有槍,晃過神趕緊勸,“逸之哥還有呼吸,我們還是先想辦法救他要緊。尼可拉斯,快想辦法呀!”
“是是是,我在想,在想。黃先生,請把槍收起來,叫開旅店讓周先生躺舒適些。”尼可拉斯的身子半點不敢動,雖然是軍人家庭出身,但他是個十足的醫學痴。
“不,我不信他。上車,咱們去找藥堂。”黃陳寬想到郭雄說的神醫好像就在聊城,邊上車邊問,“家瑜小姐,你記得郭雄說的御醫嗎?好像就在聊城。”
“現在最好是找家西醫院,湯藥對他沒有作用。”尼可拉始終認為他的方案沒有錯,“如果能弄來飛機我們直接去海德堡①大學醫院,馬科斯先生——”
“閉嘴!”黃陳寬用槍衝尼可拉斯指了指,又指副駕駛位置,“你坐前面,快。家瑜小姐,你坐後面,儘量把大少爺的頭和腳抬高一些,別讓他摔下來。”
“哦。”陸家瑜答應著坐到後面,把周逸之腳放在車門把手上面,把頭放在她的腿上,探他還有呼吸才稍微放心些。看著黃陳寬把槍往衣服裡面裝忍不住說:“阿寬,給我,我替你保管。”
“家瑜小姐你——好吧,我沒有上膛,你裝好了,小心別讓壞人偷去!”黃陳寬說著把槍遞給陸家瑜,知道她是不希望他用在尼可拉斯身上。其實他剛才只是生氣,沒傷害任何人的打算。
“你們放心,我是醫生,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尼可拉斯趕忙表態。
“你閉嘴!沒叫你別說話!”黃陳寬已經發動引擎,向前行駛著看向兩邊,“這大晚上的,路上也沒個人讓問問道。”
“阿寬,那個郭協理不說什麼麻子在東關嗎?這是西關,一直朝前走準能到。”陸家瑜裝好槍摟著周逸之,說完把耳朵貼在他心口,依稀能聽到緩慢地心跳聲,忍不住默默祈禱起來。
車子順著路緩緩行駛著,車大燈前面一條石子路,偶爾有個窗戶亮著燈,街上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過了西關,進入西門,前面是樓西大街,夜色裡看不到路牌和門牌號,正前方的光嶽樓②他們也不認識。出東門後就是東關街,黃陳寬把速度放慢些,注意著兩邊的招牌,終於看到一家懷仁堂大藥房。
黃陳寬下車叫門,好一會兒有個人嘟囔著開門,見到門外面停的汽車不再埋怨了。因為整個聊城沒一輛汽車,知道對方有來頭。黃陳寬抱起周逸之跟著那人往裡走,邊走邊問,進到內堂了心也涼半截。這裡有個嶽麻子沒錯,是這家藥鋪掌櫃也沒錯,不過嶽麻子已經去世好幾年。現在的掌櫃是他大兒子,坐堂大夫是他的同門師弟孔棣。
時間不大,孔棣邊穿外衣跑了過來為周逸之切脈,接著問病史,完了搖頭讓他們另請高明。黃陳寬本就對孔棣沒多大希望,可這種時候又能怎麼辦呢。尼可拉斯問城裡有沒有西醫院,小夥計得順兒說南關有個教會診所,但是傳教士還來找他師父看病。
陸家瑜焦急地看看尼可拉斯,再看看孔棣,覺得面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中醫慈眉善目,像是有本事的,急切地懇求孔棣。孔棣再次搖頭嘆息,無奈地說:“姑娘,不是老朽見死不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若是早來個十天半拉月或能有一線生機。如今,老朽能做的最多是用針灸護住他心脈,那也無非是延長十幾個時辰,於事無補。”
尼可拉斯聽了孔棣這話頓時眼前一亮,興奮地說:“如果老頭能保證周先生心臟不衰竭,咱們就能把他送到海德堡,馬科斯老師一定能救他!”
“那快救啊!大夫快救救逸之哥!”陸家瑜焦急地喊。
“啊?有這種事?”孔棣吃驚地看看尼可拉斯,這才注意到跟前是個老外,可這說法太荒謬,洋醫生大概是吹牛。說著沒敢怠慢,趕忙拿針盒子給周逸之穴位下針。
“老頭,附近有沒有電話機?我們必須借用德國大使館的飛機。”尼可拉斯衝孔棣說話,眼睛卻看著陸家瑜,意思是讓她知道最後還要靠他才能救人。
“電話機?電話機是啥玩意兒?”孔棣詫異地搖搖頭,似乎老外的話裡全是新奇東西。
“師父,我知道。”得順兒大聲說,“電話機是個會說話的小盒子,裡邊有時候是男的有時候是女的。顧家衚衕有一個,東門裡文華書局掌櫃的也有一個。”
“那快帶我們過去。”尼可拉斯一把拉住得順兒,走了兩步又站住看著黃陳寬,“不行,我不能去。黃先生,你去,我給你寫號碼。”他說著從禮服內側口袋取出個本子和筆,寫個號碼撕掉遞給黃陳寬,“打這個號碼找布萊克,就說馬丁施奈德大校的兒子尼可拉斯病危,急需送到海德堡醫治。”
黃陳寬本來還想問他為什麼不親自打電話,這下明白他是為救周逸之拿他自己撒謊,連連點頭同意,拉著得順兒就往外走。
車子掉了頭往回開,進了東門得順兒說大晚上書局肯定沒人,乾脆到書局掌櫃季文華家裡找。於是,兩人順著樓東大街向西行駛,到光嶽樓又向北,行駛一陣子又向西進入道署西街,在西花園斜對面找到季家大宅。高門樓下面掛著四盞大紅燈籠,中間位置寫著“季”字。兩根碗口粗細的門前柱上貼著一副紅底黑字喜聯:“喜看德門招鸞鳳,笑迎嘉戶駐鴛鴦”,頂頭橫樑上橫批:“九州映暉”,黑亮的大門上兩個斗大的“囍”字。顯然是在辦喜事。
得順兒嫌晚不敢敲門,黃陳寬急到這份上什麼都不在乎,揮起拳頭“咣咣咣”的砸門。裡面有老者答應著跑過來開門,看到得順兒似曾見過可說不上是誰,再看黃陳寬不認識瞬間把臉色撂下來,不耐煩地問他們是幹嘛的。黃陳寬客氣地說是南潯商人周逸之的家人,路過時遇到麻煩事,要借用他家的電話。那人聽了頭搖的像波浪鼓,說什麼“老爺沒在”“二少爺在書局”“旁的人不能進書房”說完“哐當”把門關上,還穿上門閂③。
黃陳寬本想闖進去打電話,可一想在別人地頭上最好別惹事,畢竟他們已經遇到很大難題。想到這問得順兒知道書局在哪不,得順兒點頭。兩人上車順原路返回到樓東大街,在幾十個畫齋、文堂、書局當中找到文華書局。到門口照樣是一陣子砸門,好長時間才從裡面埋怨著出來個人。三十左右矮個子,留著兩撇小鬍子。乍一看長得很黑,仔細看左臉有拳頭大小的一片黑,也不知道是疤痕還是胎記。他探出腦袋問明黃陳寬的來意,跑幾步站在後門衝裡面喊:“二少爺,二少爺,出來吧,是南潯周家的人找您說事兒呢!”
過了兩三分鐘,從裡邊走出個二十出頭高個子青年。濃眉小眼高鼻樑窄長臉,身穿藍灰色長褂頭戴黑色瓜殼帽。要不是三角眼裡眼珠子有點黃,還真是個俊秀的年輕人。這位二少爺進二堂門看見黃陳寬,就笑著抱拳說:“久仰周掌櫃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幸會啊幸會!”
“季家少爺客氣,小的阿寬見過季家少爺。我家大少爺現在東關街,讓小的來借貴府電話機一用。”黃陳寬連忙抱拳跟那人客氣,生怕季二少爺不借給他。
“哦?借電話機呀?沒問題,你們跟我回家——咦?”季二少爺說著來到汽車跟前,繞著走半圈又回來看著黃陳寬,“阿寬老弟,這是美國貨吧?”
“是的,這是美國別克車。季家少爺請上車,小的有急事要跟德國大使館通電話。”黃陳寬快步開啟車門,又轉過去上車。
書局門口兩撇鬍那人幾步跑到車跟前壓低聲音說:“二少爺,裡邊兒那傢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