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臺座上,袈裟僧人與歐陽戎一樣咳嗽不已,但他是因為外面蓮塔大火產生的濃郁黑煙湧入。
嗆鼻黑煙將地宮內僅剩的新鮮空氣漸漸驅趕走。
可袈裟僧人絲毫未動,雙掌合十,嘴唇蠕動念經。
僧人仰頭望向井口。
井口外,隱隱有某位瘋帝抄寺砍頭的怒吼聲、有佛經與佛塔在烈火中燃燒的噼啪聲、還有僧人們的哀嚎求饒聲……跨越百年時空傳來。
四百年的南朝名寺,毀於朝夕。
但他不能出去。
畫地為牢的僧人緩緩低頭。
指尖處有一粒刻字的光點繼續飛出,在地宮四面牆壁上,銘刻下一行行倉促的草書。
一篇《歸去來兮辭》,與一段落寞的遺言。
袈裟僧人枯坐蓮臺,於滾滾濃煙中,眼瞼緩緩垂下,最終低垂腦袋。
地宮內,被莫名激發的古怪月光,正默默重現這百年前的光影。
一遍又一遍的迴圈勾勒。
歷史的塵埃被短暫掃去,嶄新起來。
這充斥地宮的古怪月光,似含靈性,依舊難忘百年前目睹的這段畫面,不厭其煩的講給後人聽。
地宮內的光影如夢如幻。
這一幕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直至靜躺地上的月光長劍,被一隻模糊血手撿起。
蓮座下“歸去來兮”的四字石刻,綻放的月光緩緩暗淡下來,
四面牆壁上,一篇光芒萬丈的《歸去來兮辭》,也一個字一個字的熄滅,重歸黑暗。
歐陽戎撿起劍,爬起身,身形踉蹌的走向東側的壁畫牆壁。
他頭頂的一束陽光中,有一條孤獨懸掛的“弧”,他絲毫未看一眼。
壁畫前,歐陽戎身子搖搖晃晃,兩手撐住牆壁,才勉強站立。
手指觸碰到了壁畫上的裂縫,摸了摸縫隙下面的黑灰舊牆。
他低頭看了眼被黑灰染髒的指肚。
若沒猜錯,裡面的這一面舊牆,應該才是當初那座蓮塔地宮的原裝牆壁。
現在的壁畫牆壁,是後來的東林寺僧人們新修的。
從劍訣後面那一段臨終遺言可知,這位衷馬大師其實是東林寺的最後一位煉氣士,或者說……本是最後一位掌握“寒士”劍訣的執劍人。
當初,南北朝鼎爭,面對北朝大隨的南下兵鋒,南國皇室寄最後希望於鼎劍。
南國皇室牽線搭橋,使蓮宗東林寺、龍城眉家、還有云夢劍澤,於此寺的蓮塔中,指大道為誓,訂立下了蓮塔之盟,精誠合作。
結果,造化弄人,南國皇室脆若薄紙早早覆滅,也是害女紅者也,鑄造到一半的鼎劍之胚,落到了隨瘋帝手中,瘋帝命令龍城眉家繼續鑄劍。
東林寺僧人與眉家鑄劍師,擔憂多柄鼎劍全落入一位獨夫之手,又為遵循蓮塔之盟,歸還當初供“鼎”的雲夢劍澤一口新鼎劍。
於是雙方里應外合,默契冒險盜竊了隨瘋帝在蝴蝶溪畔新鑄成的鼎劍。
歐陽戎之所以不久前幡然醒悟,鼎劍的裝虛之物並不是劍匣那樣的固定實物,而是整座龍城縣。
便是因為,衷馬大師的盜劍方式,給了他當頭棒喝:
當年,隨瘋帝鑄劍大成之日,眉家鑄劍師們也與今日的老前輩一樣,刻意隱瞞了“裝虛之物”的真相——其實整座龍城縣,都是一座劍爐,不僅給新生的鼎劍首次洗劍,同時也是它的裝虛之物。
於是衷馬大師遠遠枯坐於東林寺蓮塔下的秘密地宮中,只利用九品、劍訣、真名三個條件,直接將新出爐的鼎劍具現出世,藏入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