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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償債(六)

在湖州,人人都知道做絲綢生意的孫家,知道孫家那位出身侯府、卻很擅長做生意的當家太太。

可是,人人也都知道,孫家的生意再興隆、家業再大,孫太太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因為,孫太太唯一的兒子早夭了。

慧極必傷,孫太太聰慧過人的兒子十歲時生了場急病,孫太太花重金從外地請的名醫們還沒有趕到,小公子就去了。

當時,精明幹練的孫太太整個人都彷彿沒了精氣神,甚至有人猜測,孫太太悲慟之下,會不會讓那個容家的小姑娘給小公子陪葬。

孫太太到底沒有那麼做。

相反,孫太太對那位容姑娘很好,視若親女,孫家庶出的小姐們在孫太太面前俱都不及容姑娘體面。

譬如這日黃老爺做壽,孫太太就只帶了容姑娘赴宴。

黃老爺原是湖州的父母官,致仕後定居於此,江南耕讀世家學風昌盛,文人往來密切,黃老爺致仕後,或是與知交品詩論文,或是指點後生科考,家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壽宴來賓,都是孫家等閒接觸不到的。

這會兒,容姑娘容遙正立在黃府的後院花廳裡,向各家的夫人、太太和小姐們展示她身上的雨過天青色暗紋蘭草十二幅湘裙。

眾人看得嘖嘖稱歎。

為那條裁剪、繡工都異常精美的裙子,也為容遙驚人的美貌。

換做尋常少女被眾人這樣圍看,難免羞怯又隱然自得。容遙心裡卻毫無波瀾,她冷靜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擇機柔順地開口道:“您各位折煞小女了,全是我家太太的恩典。”

眾人就又恭維起了孫太太,說她“心善”、“眼光好”之類的。

孫太太看向容遙的目光很滿意。

待眾位夫人、太太們終於轉換了話題,小姐們也三三兩兩退下自去玩耍後,容遙稟過了孫太太,退出了花廳。

有走在前頭的小姐聲音不高不低地正說著:“若是我被眾人這麼瞧上一回,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居然謝起了恩!真是自輕自賤!”

和那位小姐挽著手的一位小姐就接道:“好好地,你做甚拿自己與她作比,沒來地跌了身份!”

伴著那兩位小姐的談論,走在前頭的小姐們紛紛回頭看向容遙,彷彿唯恐她不知道,被議論的人是她。

容遙的脊背挺得很直,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小姐們見她如此,有些失望,同時心底對她的鄙夷更深了。

她們想,真是一個,不知廉恥的人啊……

偏偏,這麼不堪的人,容貌卻生得那麼好,惹得湖州城裡的公子們都丟了魂魄。

容遙面上不顯,心裡其實清楚那些小姐對她的看法。

虛長了這麼些年,她還是看不懂人心,但她這些年經常有意陪著孫太太看戲,透過琢磨戲臺上伶人的表情動作,她逐漸地能大致估摸出身邊人的情緒。

然後,作出適當的回應。

無非就是,人喜她喜,人悲她悲。

可到底是裝的,情況複雜些,她就不知道該怎麼演了。

譬如,眼下的情景。

她們宣揚知恩圖報,可是,當她承了孫太太的恩並當眾謝恩後,她們又嘲諷她沒有自尊。

所以,她應該怎麼做呢?

她和她們不同,她沒有一個會為她定製十二幅湘裙、而且不需要她在人前展示的母親。

她不能拒絕孫太太所給予她的一切,不能不對孫太太感恩戴德。

否則,她們肯定又會貶斥她“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