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銅壺突然裂開細紋,蓄了二十年的光陰從裂縫中汩汩滲出。
朱棣看見自己跪伏的倒影與沙盤中的居庸關重疊,烽燧狼煙燻黑了"鎮北王"印鑑的邊角。
他張口欲辯,卻見朱元璋從《春秋繁露》殘頁間抽出一支雁翎箭——正是三年前白溝河之戰射穿李景隆帥旗的那支。
"當年徐達說,好箭手要懂得藏鋒。"老皇帝突然折斷箭鏃,鐵器斷裂聲驚飛殿外棲鴉,"就像這'燕'字裡的橫折鉤,收得太急......"箭桿裂口處,二十年未褪的斑駁血痕正緩緩蠕動,漸漸凝成"削藩"二字筆鋒。
寒風裹挾著玄武湖的溼氣湧進大殿,吹散案頭堆積的奏章。
朱棣的蟒袍廣袖突然鼓脹如帆,袖口密繡的北斗七星竟與徐達戰袍殘片上的星圖嚴絲合縫。
他聽見自己喉間滾動的氣音,卻不知是松枝劃破的血脈在嗚咽,還是塞北的風鑽進了金陵城的骨髓。
當最後一片燭淚凝固成北平城輪廓時,朱元璋的皂靴已踏碎沙盤中的寧王府匾額。
老皇帝轉身瞬間,朱棣忽然瞥見《春秋繁露》殘頁背面洇出暗紅——那抹紅痕正沿著建文四年應天城門的走勢蔓延,恍如姚廣孝袈裟上未洗淨的血旗殘影。
檀香混著玄武湖的腥氣湧進朱棣鼻腔時,他恍惚嗅到了慶壽寺的槐花。
那年姚廣孝將《推背圖》殘頁浸在銅盆裡,血水蜿蜒成北疆輿圖,袈裟下襬掃過之處,青磚縫裡開出的曼陀羅竟都朝著北平方向垂首。
"殘頁噬主時,當斷其喉。"黑衣僧人枯瘦的手指劃過他腰間玉帶,"就像王爺射斷李景隆的帥旗——"話音未落,銅盆突然炸裂,血色輿圖竟攀上窗欞,在姚廣孝蒼白的臉上映出"靖難"二字。
"四哥?"
朱棣猛地驚醒,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
冷汗順著蟒紋滾進眼窩,他看見《春秋繁露》殘頁上浮凸的血旗正滲出墨汁,沿著朱元璋皂靴龍紋的縫隙流淌。
老皇帝指間雁翎箭的斷口處,二十年未褪的硃砂紅正化作細蛇,鑽進他蟒袍領口密繡的北斗星圖。
"兒臣願永鎮北疆!"朱棣喉間迸出的誓言撞在蟠龍柱上,回聲裡裹著白溝河的冰碴,"當年徐大將軍手植的十八棵戍邊松,至今仍在居庸關替父皇看守國門!"
朱元璋玄色常服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中浮動如活物,老皇帝突然抬腳碾碎沙盤中的大寧衛城防。
青玉鎮紙應聲碎裂,朱棣袖中密藏的薊州佈防圖突然發燙——那上面姚廣孝用硃砂勾勒的暗道,此刻正與殘頁血旗的走勢重疊。
"徐達教你的可不只是箭術。"朱元璋枯瘦的手指劃過斷箭血痕,鐵鏽簌簌落進硯臺,竟在端石上蝕出"削藩"篆文,"洪武二十三年他病榻傳書,說燕王府的北斗七星陣暗合紫微垣——"
話音未落,赤金令牌破空而至,重重砸在朱棣膝前。
蟠龍鈕上"如朕親臨"四字滲著幽藍磷光,正是他三年前"遺失"在永平衛的調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