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飛簷驚起的綠頭蠅尚未落定,街尾忽傳來木輪軋過青石板的聲響。
三架滿載《資治通鑑》的獨輪車被學子們簇擁著擠進人群,車轅上繫著的青布幌子赫然寫著"金陵崇文書院"六個墨字。
推車的老儒生踉蹌跪倒,懷中《尚書》正翻在"民惟邦本"的篇章,紙頁掃過朱標沾著糖漿的皂靴。
"殿下!"人群中忽有青衿少年越眾而出,腰間竹簡與玉佩相撞錚然,"學生願作證,方才永嘉侯府損毀典籍二十八卷!"他抖開半幅染糖的《武經總要》,殘頁上硃筆批註的"忠孝節義"四字正懸在少年孔雀翎上方。
朱元璋喉頭滾動,恍惚見二十年前馬皇后執筆教朱標臨帖的光景。
那時東宮窗欞也篩著這般細碎光斑,朱標握筆的手腕總在宣紙落墨時繃出青筋——與此刻太子攥著《孟子》殘卷的指節一般無二。
貔貅紋少年突然暴起,鎏金馬鐙擦著朱標襟前暗龍紋掠過。
鑲紅寶石的鞭梢捲起半塊碎硯,墨汁潑在功德箱"止於至善"的漆字上,竟似給那四字蒙了層黑紗。
茶樓二層忽有琴絃崩斷之音,某根蠶絲絃垂落街心,正懸在朱標與少年之間。
"《大明律·兵律》第十七款!"青衫文士振袖捲住飄落的琴絃,鎮紙尖端挑開少年蹀躞帶上的銅符,"當街襲皇族者,罪加......"
話音未落,永嘉侯府家丁突然齊聲暴喝。
三條酸枝木凳砸向書院照壁,某塊漆著"禮門義路"的匾額應聲而裂。
朱標廣袖翻卷如鶴翼,袖中《貞觀政要》殘頁紛飛如雪,正覆住功德箱裂縫中滲出的鉛液。
太子指尖金護甲劃過青石板上糖漿凝成的"囚"字,冷光掃過少年煞白的麵皮。
陰溝裡凝固的鉛芯金瓜子突然爆響,驚得毛驢揚起前蹄。
少年腰間銅符應聲墜地,"永嘉"二字正砸在《大學衍義》的"格物"章上。
朱元璋瞧見朱標背在身後的左手忽地痙攣——二十年前小太子抱著燙傷民夫上藥時,也曾這般死死攥住衣襬。
"取永嘉侯世子入國子監的考卷來!"朱標突然揚聲,驚飛簷下數只白頸鴉。
青衫文士袖中滑落黃綾卷軸,展開竟是洪武三年禮部存檔,宋濂硃批的"不通經義"四字赫然在目。
圍觀學子中忽起騷動,某卷《春秋》被擠落泥淖,恰翻到"鄭伯克段於鄢"的篇章。
少年突然狂笑,孔雀翎掃過滿地狼藉:"我祖父隨陛下血戰鄱陽湖時,宋濂這老酸儒還在給張士誠寫勸降表!"他猛地扯斷蹀躞帶上最後一枚銅釦,鑲著東珠的扣子滾向朱元璋馬前,珠光映出老皇帝眼底翻湧的殺意。
朱標廣袖突然捲住欲逃的毛驢韁繩,腕間赤金螭紋釧擦過鎏金轡頭,迸出的火星點燃空中飄蕩的《周禮》殘頁。
火光照亮太子眉間三道細紋——與馬皇后臨終前緊蹙的眉峰驚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