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長成,他阿爹會給他一位節度使公子應有的人脈。可他現在,只是個藏在黑暗之中,全然得不到父親關愛的可憐孩子罷了。”
聽到這裡,蘭素亭不由發話道:“素聞齊帥當世英雄,可對自己的妻兒也太冷酷了些。”
阿青斷然道:“當然冷酷,太愛一個女人,對別的女人就只有冷酷了。”
“可若非他對阿雪姊姊那麼好,我又如何會看上這個男人……”
她追憶往昔,眼角竟有淚光閃爍。
蘭素亭點了點頭,若有所悟。
朱溫道:“泰寧軍沒有壞人,阿青夫人您也不是真的恨寇帥。”
聽得此言,阿青突然大笑起來,猶如花枝亂顫。
笑了好一會,她才停歇下來。
“是啊,沒有壞人,都是痴人。”
“就譬如寇謙之,因為他胡言亂語,害我只能做一個外室,可這又有什麼法子!都是我自己選的,齊帥本來心裡也不想娶我。”
“而寇謙之這個蠢貨,他不但自己妻子去世不續娶。密州地方發饑荒時,他寧肯讓自己的孩子吃麥飯,也要省下錢來賑濟百姓的孩子!他身為一方要員,家裡卻一個婢僕都沒有,甚至沒多少絲綢衣服。”
“可在外面,他總穿得光鮮亮麗,因為他不想讓外人知道他所做的事。”
聽到這些話,朱溫只覺心口一陣強烈的滯悶。
他才意識到自己殺了一個多麼偉大的人。
他突然發現他痛罵寇謙之的那些話是如此地可笑。
這樣的聖徒,本不該存在於現今汙濁的官場上。
“你說我不恨他,是假的。他不但自己過得苦,還會給身邊的人添麻煩。”阿青嘆道:“可想到我身為一個外室,過的日子卻比他舒服很多,有時候又忍不住憐憫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折磨到這樣的境地。”
“我能理解寇帥這種人,他們如佛陀一般,將人世當做一場修行。”朱溫道:“寇帥若心中苦楚,那隻能因為如今朝綱腐朽、生民艱困,令他心生迷惘。至於個人肉身之苦,他只會甘之若飴。”
他現在已能確定,自己與阿青夫人的相遇,完全只是機緣巧合而已。
對方這些年心裡憋了太多話,也實在需要找人說說話。
“溫還有一事不解,夫人是如何猜出我身份的?”
阿青神色陡然帶上了幾分戲謔,玉手掩口道:“我若說修習了通靈秘術,能瞧見你背後跟著寇謙之的遊魂,滿身鮮血淋漓,你相不相信?”
“鬼神之說,姑妄聽之。”朱溫道:“既然夫人這麼說,小子也只能為自己犯下的事來負責了。”
話是這麼說,阿青的解釋顯然不能令朱溫信服。
朱溫推測,自己不久前擊殺了寇謙之,而寇謙之的建言,曾極大改變了阿青的命運。因此,阿青無疑會有些關注自己。
正因為他殺了寇謙之,去平盧才不敢經過泰寧鎮。若換成孟楷負責這項使命,或許就冒險從泰寧穿過去了。
朱溫還知道,像自己這麼好看,又聰明有膽識的年輕人,本就不多。
如果阿青先假設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是朱溫,再由此倒推。聯絡到平盧節度使宋威如今身負重傷,平盧鎮陷入混亂——朱溫為何要途徑河北,答案就相當明確了。
但朱溫面對對方的猜測,直接預設,也有自己的考量。
正是草軍的人,才不可能對齊克讓的家小下手。對於實力依然完好的泰寧軍而言,這麼做並不能對泰寧軍有實質傷害,反而會導致齊克讓陷入狂怒,全力追殺草軍。
齊克讓將阿青與孩子藏在這河北之地的荒僻宅院之中,防備的顯然只是那些心懷叵測的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