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叢林中艱難地行進。頭頂上,月光更強烈了。莫斯月更亮了,給天空染上了一層綠漬。叢林中早已起了薄霧,他們經過的地方也變得越來越荒蕪。草地上怪石嶙峋,散落在這片林地。
有時,菲利克斯感覺是聽到了頭頂上有巨大的飛行物經過,但抬頭看,卻只有天空中的光暈。霧氣四處瀰漫,讓他們感覺就像在地獄般的海底行走。
菲利克斯有種不祥的感覺。空氣中有種難聞的氣味,他頸後的汗毛不斷有針刺感。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曾在父親的房子裡,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漸漸變黑。之後,他經歷了記憶中最猛烈的暴風雨。現在他又有了同樣的預感。他確信,強大的力量正在附近彙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在巨人身上的爬蟲,隨時可能在巨人醒來後被壓死。
高崔克甚至也被壓制住了。他早已靜默不語了,不像平常那樣不停嘟囔。現在,他也時不時地停下來,並讓菲利克斯也悄悄停下,然後站住聞一聞四周的氣息。菲利克斯看得出來,高崔克的整個身體都繃緊了,似乎每根神經都在緊張地捕捉四周的蛛絲馬跡。之後他們繼續行走。
菲利克斯的肌肉也因緊張而都緊繃起來。他開始後悔到這種地方。當然他也想過:我對高崔克的義務,並不是讓我也去送死,我可以借這個霧氣溜走。
他還是咬緊牙關堅持下來,他心裡為自己的正直感到一絲驕傲。他確實欠高崔克的,這位矮人曾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當然,那時他並不知道高崔克是在追求光榮地戰死,就像一位男子追求心愛的人一樣,這讓他感到自己也有義務遵守誓言。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在梅茲酒館狂歡大醉的場面,他們當時以矮人獨特的宣誓儀式結為兄弟,他答應要幫高崔克完成使命。
高崔克希望他名字和事蹟能被人記住。當他發現菲利克斯是位詩人時,就請菲利克斯和他一起冒險。當時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菲利克斯也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這位巨魔屠夫尋求光榮戰死的冒險,是寫作史詩的絕佳素材,這可以讓他一舉成名。
菲利克斯想:我當時是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在神秘之夜獵殺怪獸。他苦笑了一下。在酒館和劇院,唱出那些英雄的事蹟,太簡單了,因為其中的恐怖已被精巧的語句修飾。但在這裡,情況就不同了,這種恐懼讓他感覺自己的內臟全都鬆弛了,壓抑的氛圍讓他只想哭喊著逃走。
儘管如此,他仍在努力控制住自己,這經歷絕對是寫詩的絕佳素材,只要我能活下來,菲利克斯想。
。樹木變得越來越密集、雜亂,呈現出一種扭曲怪異的景象。菲利克斯感覺它們好像是在看著他。他盡力不去理會這種幻覺,但周圍的薄霧和陰森的月光一直在激發他的這種幻想。他覺得好像每一片陰影后面都有一隻怪獸。
菲利克斯低頭看了看矮人。高崔克的臉上混雜著期待和恐懼。菲利克斯原以為他什麼都不怕,但現在他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是一種強烈的意志驅使他尋求死亡。菲利克斯覺得自己的死期即將來臨,於是問了一個他之前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巨魔屠夫,你之前做了什麼,讓你必須贖罪?什麼罪行讓你非要這樣懲罰自己?”
高崔克抬頭看了看他,然後轉過頭望向夜空。菲利克斯注意到這時候,高崔克脖子纜繩一般的肌肉像巨蛇一樣起伏。
“如果是其他人類問我這樣的問題,我會宰了他。我原諒你的年輕和無知,也考慮到我們的朋友關係。要不然我就成為一位弒親屠夫了。那是我們都絕不想提及的嚴重罪行。”
菲利克斯之前沒想到,矮人把他倆的關係看的這麼重。高崔克抬頭看著他,好像在讓他做出回應。
“我理解了,”菲利克斯說。
“是嗎,人類?真的嗎?”巨魔屠夫的話像石頭斷裂一樣刺耳。
菲利克斯可憐地笑了。這時候,他也看到了人類與矮人之間的差異。他可能永遠不理解矮人奇怪的紋身以及他們對誓言、秩序、榮耀的執著。他是想不到是什麼會讓這位巨魔屠夫給自己判死刑。
“你們種族的自我要求真是太嚴格了,”他說。
“是你們太軟弱了,”巨魔屠夫回答道。他們都不說話了。突然,兩人都被一陣狂笑嚇了一跳。菲利克斯轉身,把劍架成防禦姿態。高崔克舉起斧子。
迷霧中有東西在搖晃。剛才應該是一個人,菲利克斯斷定。那東西的輪廓還在那裡,整個身體的血肉已經殘缺不全,面目可憎,就好像被邪神用惡魔之火,烤化了一樣。
“今晚讓我們在石頭上一起跳舞,纏綿廝磨“。那東西好像要抱住他。它笑了,露出又短又尖的牙齒。菲利克斯呆呆地站著,覺得自己像個旁觀者,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毫無反應。最終他往後退了,用劍尖抵在那東西的胸口上。
“不要再靠近了,”菲利克斯警告說。那東西笑了,逐漸變寬的嘴裡露出更多尖小的牙齒。它的嘴唇向後捲起,下半張臉似乎全是溼滑、閃白的粘液,下顎是像蛇一樣陷進去的。它頂著劍往前移動,直到胸前滲出血珠,併發出了一陣咯咯的傻笑聲。
“跳舞、纏綿和用餐,”它說著,同時以極快的速度繞過劍,撲向菲利克斯。
但沒有巨魔屠夫快,在跳起的半空中,斧子劃過它的脖頸,頭瞬間滾落,血液噴湧而出。
這怎麼可能,菲利克斯想。
“那是什麼東西,惡魔?”高崔克問。菲利克斯在他的語氣中聽出了興奮。
“那東西之前應該是個人類,”菲利克斯說。“是被混沌腐蝕異化的,在出生時就被遺棄。”
“但那東西會說著你們的語言。”
“有時候,被混沌異化的人長大之後才顯露出來,他們的親人會認為這是種疾病,護著他們,直到他們消失在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