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回到住處,已是日暮時分。幻蕪將揹簍卸了,剛要遞給琢,就發現琢看著冶的屋子方向,正微微出神。
幻蕪有些摸不著頭腦,將採摘的葉子送到琢的懷裡,她才回過神來,但也只略略看了一眼,抱著竹簍回了屋子。
“你說,你剛剛是不是惹到她了?”幻蕪沒見過這般無精打采的琢,只好拉過長絕詢問。
長絕聳聳肩:“或許吧。”
“……你真的說了什麼話刺激到她了?”幻蕪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該不會明天又被支使去挖砂背炭什麼的吧?別呀……
長絕看她那種看不省心孩子的眼神,無辜道:“可她也刺激我了啊。”你都只關注她不關注我。
後半句是用表情傳遞的,要是長絕有尾巴,此刻就該是懨懨地耷拉著。幻蕪覺得再問下去有種引火燒身的趨勢,只得轉移目標:“嗯……你覺不覺得……”
“覺得。”長絕搖晃著身後的大尾巴。
幻蕪:……對這種間隙性小孩子脾氣真是沒轍。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也覺得琢跟冶之間有問題。”長絕看幻蕪一臉欲言又止的神色,繼續說道:“琢喜歡冶,但冶似乎很迴避。”
幻蕪猛點頭,又好好打量了一下長絕,這小子什麼時候變這麼敏銳了?混血的人生一旦成長就處處開掛了?
“要不我們去冶那裡試試水唄。”幻蕪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拯救一下自己苦役的命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雖然幾乎是百戰必殆,但磨滅不了草妖越戰越勇的秉性啊。
“不幹了不幹了,格老子的,再折騰下去我要埋這了!”幻蕪帶著滿腔悲憤就往冶的屋裡衝,身後的長絕臉也黑得幾乎可以滴出墨汁。
霖淇燠一口茶含在嘴裡看著兩人:什麼個情況,這不都好胳膊好腿的麼?
“二位這是出什麼事了?”冶只一愣神,很快就招呼他倆入座,雖然大鬍子遮住了大半表情,但幻蕪還是看得出來冶眼神中壓抑的焦急。
生氣惱怒的戲碼還是比較好演的,倆人對視一眼,保持皺眉沉默的姿態,只是幻蕪覺得火力不足,還十分憤慨地“哼”了一聲。
霖淇燠看著這倆人誇張的表達方式,就知道他們是在打什麼鬼主意,放下茶碗就看好戲。
冶捧上茶碗,語氣溫和地說道:“定是琢又胡鬧,惹得二位不快了吧。”
“我哪有不快啊,我哪敢不快,我還指望著她給我鑄刀呢!”幻蕪語帶怨懟,對琢就是明顯的指責了,這不忿的小眼神,倒還有幾分真情演出。
“琢心性不壞,就是愛胡鬧了些,若有招待不周的,還望二位海涵。”冶拱手一禮,態度恭謙,倒是真心在替琢道歉了。
還差點火候,“你既知道她的秉性,作為同門,何不在人胡鬧耍性子之前就攔著?非要鬧到大家都不滿的時候才來道歉?我們不過是乾點活計倒也無妨了,但若是真被戲耍難堪受到傷害的人,豈是你代為道歉就能彌補的?”長絕也算是說了真心話,很多你不覺得過分的玩笑,對於別人而言,也許就是深深的傷害。
也許在幻蕪的角度看來,也就是做了幾天的活而已,可在他看來,琢完全可以使喚真正求刀的自己,而不是抓著自己的軟肋隨意指使。
她這樣的行為不管出於任何目的,都是在欣賞他人的無奈掙扎之態,於他而言更是飽嘗煎熬。
明明可以勸導阻止卻置之不理的冶,他也生不起好感來。
長絕之前本來是不想管這些事的,不過是幻蕪要操心罷了,可現在他卻真心生出幾分“閒心”來,不為別的,要是以後還有與自己相似的人上門來求取武器,他希望旁人可以免受其難。
無論自己有怎樣的過往或者理由,因為自己的苦難而對他人加之於苦難,都是病態的行為,若不尋根“醫治”,只不過是令施難者多受幾次苦難罷了,反而更容易讓人瘋魔。
冶聽了長絕的指責,半晌說不出話來,似乎沒有人從這個角度對他進行過責問,長期以來很多上山來的人,確實是因為有求於自己,對於琢不友好的態度,大多也就忍氣吞聲了,過分些的,就由自己道歉。
不論來人是看在自己面子上,還是真的不想計較,大多數都一笑而過,不過是不是完全心無芥蒂了,他也不好評判。
對琢他確實應該好好管教一番的,可是……琢變成這樣,最大的原因不就是因為自己麼?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逃避罷了,可是卻又無法真正的躲開琢。他只好安慰自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不是很過分,或者琢只是小孩子脾氣。
他有些無措,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一看到琢的眼神,他就猶如利劍穿心一般,再說不出任何非難的話來。
很多話說不出口,可是越容易說出口的話,往往是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覆水難收,琢受不起,他也再經受不住了。
冶閉了閉眼,對著幻蕪二人深深一稽:“都是鄙人之過,長久以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如今聽君一言,猶如醍醐灌頂,某願在此替師妹受過,日後,日後……”
“我倒真是好奇了,日後你當如何對我?”幻蕪長絕連帶著霖淇燠都因冶剛剛的一稽愣了神,冷不丁聽到琢幽幽的聲音,三人都沒反應過來。
霖淇燠以前被折磨得狠了,當下就不爭氣地發起虛來。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淋霖淇燠就是個典型,無論再怎麼成長,人就是對童年陰影保留著最原始的恐懼,霖淇燠也不想這麼丟臉啊,但生理反應無法控制嘿。
幻蕪更是被驚了一跳,繃得十分嚴肅地臉也破了功。
這不就是背後說人壞話剛好被抓的事例麼,其實她就是想來試探一下冶的態度,看他是不是真的緊張琢罷了,這演著演著還演出幾分真心,尤其是長絕啊,完全是真心來討說法的樣子麼……劇本走偏了,完了,一堆苦活即將到來,生無可戀啊。
霖淇燠跟幻蕪都是表情瞬間千變萬化,只有長絕面不改色,畢竟他早就想罵人了,這下心裡倒鬆快了不少。
冶抬起頭來,看著琢表情複雜,他嘴皮子動了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連幻蕪都替他急。
琢嗤笑了一聲,半諷刺半心酸地說道:“懦夫。”就再也不看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