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虛情假意太多了。
幻蕪是夢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對以上認知都有著長足的自信。
很多人在臨死前,都選擇做一場成全自己曾經說過的誓言。這樣的誓言,在各種各樣現實的打壓下,最終成為了一個個謊言。
他們只好在夢境裡給自己一個圓滿的結局,是實現諾言的結局嗎?
不,絕大多數的人即使在夢裡,也選擇刪掉這些諾言,當它們從未被自己宣之於口,無論結局是悲是喜,他們都不必再承擔心中的譴責也負擔。
美好總是不存在的,一個看起來美好的結局也終會迎來破碎。何不一開始就不要這樣的承諾呢?
比起自己的私心,對於他人的虧欠總是要渺小得多。
所謂純潔的愛情,在沉重的生活面前,只是一朵朵浮在水面上的白萍——美麗而又單薄。
我曾經多麼愛這些美麗的花朵啊,可它們終究只能活在水中,想和它們在一起的我,卻無法活在水裡啊。
若我溺水而亡,那些美麗的花朵會沾上汙痕,它們也會難過的吧?我不願它們流淚難堪,我只能選擇離開我的摯愛了。
——何其高尚的虛情假意啊。
我痛苦了大半輩子,終究不得圓滿。我想做一個夢,一個不曾見過這些花兒的美夢。結局?不重要,我只想死得心安理得啊。因為花兒的結局,不就是凋零嗎?
——何其自私的心安理得。
不是愛自己超過了愛別人,而是絕大多數的人,根本就只愛自己。
幻蕪也不是沒有見過真情,可世間的真情,都參雜了很多的無奈、不甘、怨恨。人不可能擺脫這些情緒,也正是這些情緒,使愛情更為真實豐滿。
沒有恨哪來的愛呢?沒有惡如何襯托善呢?
這個問題對於幻蕪來說簡直是至高的難題。她無法否認,可並不意味她想承認。
這世上幾乎沒有任何絕對的事,可她的心裡始終嚮往毫無雜質的純淨,包括愛情。
她承認這很可笑,可比起所謂的“山盟海誓,至死不渝”而言,她追求的標準反而簡單得像一汪山泉,只要尋找,總會得見。
無非是時間的蹉跎,意志的煎熬,或許還要加上一點運氣。
幻蕪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在生死的考量之中,她擁有了那份純淨無暇的標準。
她覺得自己不幸極了,在生死麵前,這種追求的意義顯得無比荒謬,她寧願一生都無法擁有這樣的愛情。
只要長絕能好好的活著。連“活著”都成為奢望的時候,那些虛實真假,那些曾經的堅持,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幻蕪在此刻變得無比寬容,對那些原本讓她嗤之以鼻的人性考量都充滿了善意。
她乞求長絕生命中的考量,也能對他善意一些。
長絕並沒有鬆手,他的雙手仍然在為幻蕪融冰。若不是穿心而出的槐樹枝就在眼前,幻蕪幾乎看不出他的異樣。
鬆手吧。幻蕪發不出聲音,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彷彿長絕能聽見似的,可即便他真的呢個聽見,他也不會照做吧。
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幻蕪現在只能流淚。淚水鹹澀,流進嘴裡,澆在心上,讓她明確地知道自己還活著,她還不能放棄。
她在冰層中繃緊身體,想象著自己正在掙脫束縛那樣用力。
垂鈴也在使勁,她半跪在地上,身上的撕裂般的疼痛讓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砍成兩半了。
她側過臉,看著無數槐枝從感靈塔裡躥出來,將她包圍在裡面。她恍惚中記得,這些樹枝在她受傷的那一刻,就像著了魔似的上下瘋躥。
槐枝往既明和長絕的方向分別抽去,既明反應及時,只是被槐枝纏住無法靠近垂鈴,而長絕因為要護著幻蕪而被樹枝所傷。
他把自己的身體當做盾牌,牢牢地擋在幻蕪身前。
垂鈴有些怔愣,她扯起嘴角似乎在笑,眼淚卻首先奪眶而出。
“微塵,你在保護我嗎?”不像是在問別人,更像是在問自己。
記憶裡的那張面容都模糊了,她努力地回想著關於微塵的記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過了多久呢?
她想起茶花樹下的初見,他紅著臉,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一雙明亮的眼睛裡有驚訝、疑惑,還有一絲憤怒。
一朵落花從他身後墜落,“啪嗒”一聲落在他的腳邊。也不知這朵花是不是愛上他了,只是為了讓他拾在懷裡,便奮不顧身地與塵土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