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科考試結束之後，學生們陸陸續續踏上回家的路程，本地的同學甚至直接帶了包裹進教室，出了考場就直奔校門口的站臺。吳月在張露華和石嬌嬌哀怨的眼神裡登上了公交車，留在原地的二人訕訕地放下揮別的手，張露華看看石嬌嬌，“偏偏她們倆的火車票都是三天後的，我倆只能扛著了。”所幸兩人作為學生會新人，在年終的時候，都被部門安排了收尾的雜事，乾耗在宿舍的時候並不多。

“美泡賴著我，你就顧著青青吧。”石嬌嬌趁郭豔婷在門外等的空檔，回頭對張露華小聲說，對方給一個堅定的眼神，比了個“OK”的手勢。石嬌嬌剛跨出宿舍門，美泡就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你太慢啦，一會兒遲到了，又被你們副部長兇哦！”說完喜氣洋洋將石嬌嬌朝外拖行，石嬌嬌悄悄看她一眼，笑著搖搖頭，“捱罵也認啦，能換個笑臉也不錯。”

聽說後天還有一場大雪，朱青想趁著晴天把被子曬好收起來。她從天台回來，進宿舍之前正好看見郭豔婷摟著石嬌嬌的肩膀有說有笑的離開。她本來想問石嬌嬌要不要曬被子，自己結的晾衣繩還有兩床被子的空位。張露華伸頭叫朱青快點進屋，“你一會兒有事麼？沒事陪我去學生會值班唄！”朱青搖搖頭，“等會兒要去我老鄉那裡拿車票呢。”

全校所有學生會部門，大概只有花玉章會在人人歸心似箭的節骨眼上開什麼“總結大會”，好像就能唬得人忘記他作為部長，平時十年八輩子才在例會上出現一次。由於追張合追出的名氣，郭豔婷跟外聯部的幹事都很熟，甚至比石嬌嬌還有存在感。張合走進教室之前，兩個被迫推遲歸期的師哥正跟郭豔婷大倒“花玉章不靠譜，張合沒人性”的苦水。

郭豔婷正笑得花枝亂顫，餘光就掃描到了身著深色大衣，敞懷露著裡面棕色毛衣的張合。她先確認張合看見了自己，然後在他作出反應之前就站起來，對石嬌嬌說：“好好開會哦！”接著從教室另一個門款款走出教室，順手把門帶上。四樓吹過走廊的寒風撩起她打卷的長髮，她趴在護欄上，時不時呵一呵凍僵的手……這可憐的美麗姿態，正好被框在視窗，直送入張合的眼睛。

張合順勢坐在郭豔婷之前坐的位置，石嬌嬌的旁邊。石嬌嬌回頭看了兩三次，最終鼓起勇氣跟張合說：“部長，外面太冷了，周邊教室都有人用，你讓她進來，我保證她一定不會影響我們開會。”張合斜眼看著石嬌嬌，問：“她為什麼來，你不會不知道吧？”石嬌嬌本來就怵他，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可憐兮兮地閉上嘴巴。

“正好，明年春季運動會想從本來的贊助企業手裡，再給奪冠的團隊爭取一筆獎金。你寒假回去寫份可行性報告吧。”張合修長的手指，在石嬌嬌的藍色舊筆記本上打轉，無意地撫弄著凹凸的花體字。石嬌嬌如同被剪到肉的兔子，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柳眉倒豎：“寫不完的報告，上學寫，寒假還要寫！大家都不寫，只有我寫！”張合收回手抱臂，稍稍後傾向身體以便全面觀察石嬌嬌，波瀾不驚地問：“你寫不寫？”

石嬌嬌想起前不久，學生會照傳統即將迎來年尾的“圓廳舞會”。她本來就很好奇那隻在《亂世佳人》裡看過的：圓形的大廳，放著古典音樂，年輕的人們翩翩起舞的場面。接著又聽其他部門的同僚說：你們外聯部小金庫足，會為新添的女幹事置辦禮服。哪有女孩不像灰姑娘一樣期待皇宮的舞會呢？石嬌嬌也不例外。在文藝部組織的交誼舞練習上，石嬌嬌可比表面看上去用心得多。

花玉章難得出現在了“圓廳舞會”前一次的例會上，他真的笑吟吟地給包括石嬌嬌在內的三個大一女幹事每人一個袋子。聽部長的話，壓抑了千百遍想要立刻開啟的衝動，石嬌嬌撐回到宿舍，立刻關上門，呼朋喚友來欣賞她人生第一件的洋裝。

開啟那層內稱的薄紙，眼前的它完全符合石嬌嬌對禮服的一切想象！黑色的絲絨材質得益於精工剪裁，表現出優秀的質感；粗肩帶和一字領口的設計保有將要穿著者自身的氣質：學生氣；背後，從肩胛骨到腰線，竟是大片橢圓的露背設計，又別出心裁地在中間繫著一個簡潔得體的黑蝴蝶結，似少女又羞又盼的矛盾，俏皮可人。“為這件衣服，就算大廳空調不足也要轉遍全場啊，嬌嬌！”室友比石嬌嬌還要興奮。

舞會當天天公不作美，早晨下著小雨，下午雨裡夾著雪，颳起了大風。石嬌嬌抱著裝有禮服的盒子，穿著郭豔婷最大最厚的羽絨服，又帶上朱青小巧卻最保溫的熱水袋，在大家期待的眼神裡，跟露華一起，準備趕去D樓。“大家放心吧，我肯定拍好多照片回來！”張露華搖搖手裡的相機，完全忘了這是他們部長叫她用來拍自己部門幹事的！

電話毫無預兆的響起來，這宿舍只有石嬌嬌沒有手機，那一定是找她的。“喂？”石嬌嬌穿得太多，還抱著盒子，拿聽筒都有點不方便。張合的聲音以他所在地方的風雨聲和車輛聲為背景，冷酷地鼓動著石嬌嬌的耳膜，“你不用去舞會……”一整天都看不見的雨聲，一整天都聽不見風的呼嘯，一整天彷彿都忘記的冬天的嚴寒，此時全部朝石嬌嬌包圍而來，她的眼神登時失去神采。

大家嚇了一跳，急忙圍上來。美泡捏著石嬌嬌的臉，著急地問：“誰呀，出什麼事啦？”太失望了，失望到語無倫次！石嬌嬌口不擇言地對美泡說：“還能是誰，你最喜歡的我的副部長啊。他叫我去活動室值班，叫我去弄寫不完的材料。他說拿到最好禮服的人就要值班……哈哈，最好的禮服反而不能去舞會，多新鮮的懲罰！”

那晚石嬌嬌內心怒火熊熊，也只能乖乖去值班，整理張合交代的：第四季度收支明細及相關分析。幾天後，露華拷了舞會當天的照片回來，畫面裡拍到外聯部今年的另兩件禮服：一件粉紅一件淡藍，罩著傘形的歐根紗……“他好歹說對一點，這是最好的禮服。”石嬌嬌抿著嘴，一腔哀怨全都化去，“我願意為了這件衣服錯過第一場舞會。”

我明明找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理由來原諒你了！跟你相處我常常感覺自己需要救心丸，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石嬌嬌從回想裡醒過來，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雖然坐直了還是比對手矮很多，但石嬌嬌有打倒一切的心火，她淺色的瞳孔回看張合冷淡的眼睛，悠悠然地說：“不寫。輪也該輪到別人了吧？”張合沒有情緒變化，又用手去撫弄桌面上的藍色筆記本，石嬌嬌動了動眼珠，若無其事地抽回了自己的東西，張合手下落空，蜷曲一下手指收回手臂。

此時花玉章叫著“抱歉”嬉皮笑臉地走進來，離他自己定的開會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分鐘。他衝被他請進來坐在最後的郭豔婷笑笑，坐到張合前面一排，趴過來說：“喲，你又在欺負小師妹呢？”張合一動不動，說：“你還有五分鐘的開會時間。”周邊傳來壓抑的笑聲，花玉章撓撓鼻頭，拍拍手：“開會了啊！”大家紛紛坐正，石嬌嬌也攤開筆記本。張合發現她是從最後一頁開始，以封底做封面，倒著記筆記的。

五分鐘之內，花玉章跟大家講了下自己多想念小會議室，然後預祝各位新年快樂，學業順利，寒假愉快！他說散會的時候，還有一分鐘的富餘。兩個推遲買票的老幹事，區別於之前的抱怨，一臉甘之如飴，五個大一的新幹事呆若木雞，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毫不相干的美泡，坐在最後捂著嘴，好怕為這荒唐的會議笑出聲來。

“可以解散了吧？你一會兒還有事不，陪我去理個髮啊，你在店員的話就比較少。”花玉章的表情坦率得像過兒童節的小學生。張合的目光落在氣鼓鼓的石嬌嬌臉上，說：“還沒說完呢，寫了一個學期了，這次不肯了？”石嬌嬌冷笑一聲，“我蠢就蠢在寫了一個學期，被人說被人笑還不自知呢。”張合支著太陽穴，面朝石嬌嬌，姿態閒適，嚴厲的目光卻越過石嬌嬌，看到另兩個新生女幹事，“你們啊？那就你寫吧。那邊的，將每個月的例會記錄，明年開學第一次碰頭時交給我。”

“散會吧。”張合站起來，順手拿起石嬌嬌的筆記本，說：“她的會議記錄在我這裡用於核對，所有資料也交給了我，沒有電子檔。所以，自己寫，別問她要。”驚得兩個女孩子只知道拼命點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石嬌嬌的心火早就滅在了爪哇國，一直到大家都散了，郭豔婷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喊起來：“我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