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學沿著風景河一路步行，遠處有兩棟的新建小洋樓，樓下長著四棵小桃樹，主幹還沒有成年人胳膊粗，卻已經在茂密的葉子裡，羞答答結起稀稀拉拉幾顆果子。往莊子上轉彎前，老六拍拍微微發燙的護欄，嘆道：“這河當年修的時候，學校還讓我們捐款了呢！”石嬌嬌停下腳步，看著波光粼粼映照在河岸的水泥上，接道：“是呀，一人十塊，對那時的我家來說，可真是一筆鉅款。我的那份，是你跟麗麗一人五塊湊的。”

老六沒有講話，她只是追憶往事，從來沒想讓石嬌嬌來歌頌她對她的好。石嬌嬌何嘗不知老六的心，可是所受的恩惠，別人不提是愛護你，而你如果忘記那就是教養問題。石嬌嬌走到老六身邊，也學著老六，順手摸了摸護欄上裝飾用的雕花，一碰到就縮回手來，“唉喲，好燙！”老六笑起來，“光曬了一天，能不燙麼？”

石嬌嬌放開目光，儘可能去看盡這條人工河的全貌：休閒步道的兩邊不是沒有樹，可都是沒長几片葉子的苗，也不知道是補種的第幾輪，更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倒是像狗尾草這樣的野草，從從前到現在都生生不息地在河岸野蠻生長……“真奇怪，這河邊好像就種不了樹。”石嬌嬌看向老六。

老六抓抓頭，鬆開護欄指著莊子前小路下的一處樹蔭，“走吧，曬死了。”石嬌嬌點點頭，老六回看一眼風景河，接著上面回：“這麼一想還真是，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年年植樹節來種友誼樹，一棵都沒活過！”石嬌嬌一拍手，大笑起來，“某人還抱著樹苗哭了，最後一片葉子掉進了嘴裡。拿出來一看，哭得更傷心了，哈哈！”老六捧著臉，害羞地笑起來，“別說了嘛，誰還沒有很傻的時候！”

石嬌嬌笑著笑著，慢慢停下來，摸摸老六的頭髮，說：“沒想到，我們一起長這麼大了！以後也一直在一起，變成老太太，好嗎？”老六的眼睛亮亮的，眨了眨大眼睛，特別肯定地點點頭，“嗯，我們四個一起！”

還沒到家門口，石爸爸就叉著腰手搭涼棚看著兩個女孩，說：“你們倆！人家走兩分鐘的路，你們能走半小時！”老六甜甜地叫了聲“叔叔”，問：“您早就看見我們啦？”石爸爸搖搖手，“我沒看見你們，我就看見路口有兩個小呆子。”石嬌嬌沉不住氣笑起來，“爸爸，你養的呆女兒回來了！”石爸爸回過味來，三人在門外笑做一團。

“背都溼透了！”老六幫石嬌嬌拿下肩上的揹包說，石嬌嬌看著走廊上一輛帶棚的小三輪車，問：“這是誰的？”說著走過去仔細研究，發現特別像小市場賣滷菜的那種車。石爸爸拿著一掛葡萄，進屋子前後仰看了看，輕描淡寫地說：“哦，我們家的啊。”石嬌嬌跟老六一個對視，跟著石爸爸進了堂屋。

“你跟我媽賣滷菜啦？”石嬌嬌四下尋找媽媽的身影，石爸爸指指後面，“在後面呢！”石嬌嬌見爸爸總是迴避自己的問題，便叼了一顆大葡萄，疑神疑鬼地來到屋後。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院子裡不知何時起，赫然立著一個草棚。草棚下面一方土灶，兩口大鐵鍋，煤爐子上還用水壺燒著水，在看看旁邊各種佐料，瓶瓶罐罐一應俱全。

“我先把螺螄燙出來，一會兒挑出肉，給嬌嬌她們搭韭菜炒一盤，剩下的明天出攤用。”石媽媽拿著桶，以為來人是丈夫，邊掂量著一袋螺螄一邊說，見對方沒有回應，抬頭這才看見目瞪口呆的兩個姑娘，笑道：“都到家啦？”石嬌嬌指著那個土廚房，有點結巴地問：“怎，怎麼回事，你跟我爸把我們家廚房怎麼了？”石媽媽一聽，笑得前俯後仰，走來趕了兩人進屋，“一會兒幫我挑螺螄肉，邊挑邊說。”

倆姑娘稍微休整了一下，就一人端了一個小竹凳坐到通風的地方，各自拿了一根針等著幹活。石媽媽匆匆端來過了涼水的半熟螺螄，“就挑這麼多，媽媽還有事，辛苦你們倆啦！”兩個“勞工”還沒來得及發問，“工頭”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接下來，石嬌嬌和老六就挑著螺絲肉，看著石媽媽和石爸爸像走T臺一樣，手裡帶著不同的東西，輪番遊走在走廊和土廚房之間。

一直到女孩兒們手頭的活兒快完了，石爸爸才擦擦頭上的汗，說：“差不多了，我先做晚飯啦！”石媽媽蹲到女孩們身邊，快手快腳地幫忙掃尾，回到：“行，我們馬上也好了。”石爸爸去淘米，石媽媽這才在驚疑的目光中解開謎底，“熱天廠裡沒活，我跟你爸爸做些河鮮小吃來賣。”石嬌嬌立刻有疑問，“村裡有人買麼？”老六也伸長脖子，表示和石嬌嬌有同樣的疑問。

還沒開口，石爸爸端了米籮走進來，笑道：“村裡土生土長，誰家不會弄啊？當然沒人買！”“那……”石爸爸歪歪脖子，用肩膀擦掉臉頰一滴汗，接著說：“我們賣給遊客啊！你們不知道，村裡這兩年來旅遊的城裡人越來越多，度假山莊附近的農家樂都開了好幾家了！我跟你媽開不起農家樂，但是小吃攤的生意還是很火爆的！今天不出攤，怕是有人要想了，哈哈！”

“那都賣些什麼呀？”石嬌嬌邊拿掃帚邊問，石爸爸知道女兒這個問題後面至少還連著二十個問題，忙伸手道：“吃飯時候就知道了！其他不用問，跟老爸去出趟攤什麼都知道了！”石嬌嬌用“噫，老狐狸越來越精了”的表情回敬給爸爸，轉頭對吃著葡萄的老六笑道，“菲菲，你看見沒有，我家居然出了一對老闆了！”“哈哈，叔叔阿姨就是這個！”老六說著送出了一個大拇指，石家夫妻說著兩個小孩“淘氣”，臉上卻笑得合不攏嘴。

“哇，好豐盛！”老六兩手撐在桌沿上，大聲讚歎。石爸爸接過妻子遞來的一盤青椒塞肉放在桌子空的地方，忽然豎起右手，伸出食指，神秘兮兮地說：“聽！這是什麼聲音！”石嬌嬌不給一點面子，平淡地回：“龍蝦在塑膠桶裡爬……”老六則很捧場，傻乎乎地問石爸爸，“叔叔，她猜得對嗎？”石爸爸得意地點點頭，“這不算豐盛！這次龍蝦個頭大可是數量少，我沒捨得燒給你們吃，放心，後面肯定補上！哈哈！”老六一臉期待。

“黃鱔還有這種做法？”石嬌嬌夾著一塊酥脆的椒鹽黃鱔，入口前好奇地問。石媽媽吃了一筷子韭菜，說：“這樣香，而且帶走的方便。湯湯水水的味道不夠刺激，而且要是灑了也麻煩。人家都是出來玩的，方便最重要！”石嬌嬌點點頭，“那你們還賣清水螺螄，那個不泡在汁水裡，真是沒有一點味道。”石爸爸搖搖筷子，“這小孩真是一根筋！螺螄便宜易得，又是這裡宣傳的特產，不弄怎麼行？”石嬌嬌一聽有理，老六抓抓頭，“做個小生意，門道還真多啊！”

石爸爸喝了一杯啤酒，就停下準備吃飯，邊盛飯邊說：“可不是嘛，我跟你姨想得簡單，頭幾天真是雞飛狗跳：有的賣不出去臭了，有的不夠賣！算錯錢，漏收錢等等，摸索了大半個月才有點順了！”老六咬了一口鮮香的鱔筒點點頭，石嬌嬌興奮起來，“爸爸，我倆明天就跟你出去！”

“哈哈，可以呀！”石爸爸放好飯碗，指著走廊上的小車，“到時候我來裝菜，你們一個招呼客人，一個收錢！”石媽媽聞言忍不住戳了丈夫一下，“簡直是黃世仁！囡囡們才回來，就開始叫人勞動了！”石爸爸看著老六笑道：“噯，全憑自願的哦！”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石嬌嬌想了半天，問：“爸，這車很貴吧？”，石爸爸扒了一口飯，說：“車不貴，你陳爺爺贊助的。”老六一臉詫異，“啊？那他巡林子騎什麼？”石爸爸撇撇嘴，才說：“你們不知道，村裡換了新官之後變化可多了！不讓砍樹了。你陳爺爺承包的林子也不讓砍，野生林子比人還金貴！”“那怎麼辦？陳爺爺一輩子種樹賣木頭，離開樹林他受得了麼？”“村裡給安排了，找了些上年紀又硬朗的，組了個什麼生態觀察小組，專門看樹林！還給他們統一發了腳踏車呢。他有了村裡發的，三輪車就給我們用了！”“這樣啊……”

村裡似乎醞釀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女孩們有所感知，卻不大明白。石爸爸抬眼看兩人臉上木木的，笑道：“別想啦，也想不明白，總之日子往好了過，總是沒錯的。”孩子們沒反應過來，石媽媽先贊同地笑起來。

“要說貴，真正花了錢的是那個棚子和玻璃罩子。”石爸爸補充道，“這還多虧你唐老師，他有個學生家長在鎮上做這個的，真便宜了不少，做工又好！”石嬌嬌一聽不由得叫了一聲，唬得石媽媽一跳，“怎麼了，一驚一乍的！”石嬌嬌反應過來，捂住嘴道：“不小心咬到自己肉了，巨疼！”其實心裡暗想：完蛋了，給他報平安這件事，忘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