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再斟酒兩爵,拱手敬於楚濤道:“楚掌門可還記得兩年前紅霜鎮一夜漫談?”
楚濤點頭執杯:“雖不曾有雪,刀劍交加,其冷不輸今日。”
“長河浪起,霧不盡,風不休,刀劍聲驚。英雄煮酒,逢知音,論天地,愛恨難明。塵緣隨水,楓逐萍,琴入波,樓臺煙靜。雲影無定,本有志,才總是,欲醉還醒。”秦石吟起當日楚濤隨口所吟,一字不差,“身居南岸,卻將望江臺看得通透,讓秦某不得不拜服。今日夙願得償,終不負知己!”
楚濤淺淡一笑,二人舉爵一飲而盡。
豪爽的笑聲裡,擊掌相合。
昔日提及長河會盟,多少人引之為笑談,今日,卻被這兩個年輕人變成了現實。怎能不讓人驚歎!或許沒有誰會比秦石有更多感慨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說通秦嘯,以至於連寸步不離北岸的張洵老先生都到了碧蓮洲——無異於秦嘯出面,誰敢再有異議呢?
驀然卻有一個粗闊有力的聲音竄了出來:“相抗白衣聖使,我等義不容辭。不過,尚有一事,楚掌門要給各位英雄一個交代。”趙海駿結實的身板橫在了眾人之前。
“但說。”楚濤含笑致意,甚為風雅。
“聽說,段寨主手中曾有鐵塵訣殘本,也正因此殘本而遭江韶雲覬覦,才有滅家之恨,可見這傳說裡逆天擅殺,碎刃化塵的鐵塵訣,絕非善物。此物若流落於江湖,為別有用心者所得,將來又要激起一片血濤。不知碧蓮洲此番遭遇,是否與鐵塵訣有關聯?”
趙海駿說得不緊不慢,不過眾人早已兩眼放光。
齊恆滿臉橫肉一抖,不客氣道:“鐵塵訣下落事關武林安危,請楚掌門據實以告!如有欺瞞,便不要忘了你剛才的誓言,以及你面前的劍!我可不想看到你抹脖子哈!”
李洛陰冷地一眯眼附和:“莫不是有人想佔為己有?”
眾人皆覺得如此出言不遜,於場面上實在過不去,撇了頭不作聲,或是等著看好戲。逐羽劍派中的幾位,分明已顯怒色。
唯楚濤穩若泰山:“鐵塵訣殘本,確暫存碧蓮洲。段寨主舍全家性命才避免此物落入魔道。詩雨姑娘不遠千里趕赴烽火嶺,於廢墟中尋得數片殘頁,棄自身安危於不顧。更有碧蓮洲百餘俠士,為之肝腦塗地。其所為,決非出於一己私慾。今日當著天下豪傑之面,楚某亦作此承諾。武林之精華,當為武林所共有。”
齊恆自是爭不過他的,忿忿然道:“懶得聽你虛與委蛇之詞!你只消說,怎麼辦吧!”
凜冽寒風裡忽竄出一聲喝:“幾張破紙,有什麼好爭?”
眾人皆側目向這破空的粗鄙之聲,卻見枯瘦的鐵臉,風一般的步伐,颯踏向高臺之上。謝君和漾著幾分刻薄的戲謔,揚了揚手中幾張破舊的黃頁。“就為了這幾張紙片兒爭得你死我活,恨不能把碧蓮洲沉入長河,這江老爺子也真是麻煩又難纏。”
楚濤心領神會一笑,抱著雙臂做起了看客。
雪落無聲。
滿座只剩了痞子囂張的狂笑——裝瘋賣傻他若要爭第一,連個敢爭第二的都沒有:“喂,剛剛誰說想知道這東西的下落?看清楚,就在爺手裡。”他登臺把手裡的紙片兒晃了又晃。惹得齊恆一陣陣憋屈:“他孃的誰知道你這狗東西拿什麼來糊弄大家?”
君和斜眼一瞥,乾笑一聲:“我若是狗,你怎麼聽懂狗話的?還是你平日聽慣了狗話,把人話也當狗話聽了?”
“你!指桑罵槐地罵誰呢?”齊恆一點就燃,顧不得顏面捋起袖子就要逞威風。若非冷鳳儀拉著他,指不定說出些更掉身價的話。
謝君和可不管身價不身價的,悠悠地在高臺上來回踱步:“楚濤這傢伙是問心無愧的,這些天鐵塵訣鎖在碧蓮洲塔樓裡,鑰匙一直由詩雨姑娘握著,他都不曾令人開個鎖看上一眼。遇見你們這些個專惦記著人家家裡私藏的貨色的,還說什麼天下共有。老子呢,既沒他那麼好心,也沒他那麼大方!什麼天下英雄共享?呵,好東西就怕賊惦記著。齊大少若惦記還不打緊,江老爺子那是惦記誰就禍害誰,惦記了哪裡哪裡就不長草啊!”
他還真就和齊恆槓上了,咧嘴一笑道:“齊恆,你家那啥離塵劍譜,拿出來給大家玩玩?”
“混賬!齊家家傳秘籍,豈可作兒戲?”齊天喬也火了,大吼一聲恨不得與他拼命,幸有程雲鶴阻擋,示意他不可衝動。
謝君和卻是玩性不減愈發起勁:“秦大少的問天刀不錯,老子早看上了,怎麼,趁著會盟,讓老子耍幾下?我那把破劍你也可拿去!”
秦石瞥一眼偏偏一語不發的楚濤,只好客氣地笑:“若是謝大俠耍得慣,秦某不介意。”
“這才叫同盟嘛!”謝君和得意地一揚眉,“不過,張老先生手裡那拖把舉了十多年了,那玩意兒應是更有趣!”
張洵臉色一青,一抖他的拂塵,哼然不理會罷了。
冷鳳儀側目低笑兩聲,又朗然道:“楚掌門!這可是你的人,倨傲不恭,抗令不尊,你這逐羽劍派的門庭是該清理了!”
楚濤仍抱著雙臂,雙目盈盈地笑:“逐羽劍派的規矩,惟一人可不守。此君手握紫玉令,我亦奈何他不得啊!冷夫人當是知曉。”
鳳儀望一眼得意中的謝君和,甚是無語,再看楚濤,神情中竟有幾分捉摸不定的味道。
“不知謝大俠有何驚人之舉?”李洛抱著雙臂挑眉問道。
“此事還求秦大少做個證,看看我手裡的到底是不是鐵塵訣?”秦石欣然接過,反覆驗看,只見紙頁古舊之跡,實難摹仿。故而連連點頭。應是無差。為求穩妥,段詩雨也被請上臺來查驗過。確認無誤。
謝君和厲聲道:“此物兇險,流於人間幾成禍害,為何還對之戀戀不捨?”
眾人尚不及思索,就見他手中殘本呼啦一陣投入了祭臺邊的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