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初,因限入令失去了大量客流的藝柳,道路上的車流難得不見擁擠,持續了近一年的城市熱氣,隨著雨後清爽的風,消散在人們的感知中。
浮魘就坐在街邊一家咖啡館的室外陽傘下。桌上擺放著他偏愛的苦味黑咖啡,香味已然飄散,坐的時間久了,這杯黑咖啡已被放涼。
青年今日身著淺棕色無袖毛衫、內裡搭配淺灰色折袖襯衫,皮鞋深色毛褲,整體暗色調,十足的英倫風。他靠在純白色網狀扶椅內,姿態優雅氣場高貴,粟色長髮隨意地垂在胸前,鼻樑上架有一副金邊眼鏡,點點柔和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歲月悠然,人美如畫。
浮魘正在端看一份報紙。但他看的不是報紙上的新聞內容,而是透過他特殊打造的眼鏡鏡面在看被記錄在報紙上的、線人所留下的熒光字型。此時距離第二次捉捕行動開始,過去了一整個星期。八號島上的諸神黃昏成員除去最後才會離開的部分武裝人員之外,已經離開了許多收集情報工作的文部職員,以至於浮魘現在只能親自出來接收情報。
雖然浮魘現在身在藝柳,但他對惠堂的捉捕行動了解得一清二楚。與他達成共識的暗部指揮員,有意遷就著他撤離的快慢,控制著包圍圈縮小的速度,至少不會刻意去奪取他的貨物。現在,雙方行動都已經步入尾聲,浮魘清楚,兩日內,所有事情都會做出一個了結。
放下報紙,浮魘揉了揉太陽穴。他經營五年之久的八號島,似乎和五年前沒有什麼變化,又好像已經被逐漸興盛的明星文化改變得面目全非,可沒想到離別竟是來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或許,這就是人生吧,即便是九階都無法預料到下一刻會發生的事情,甚至哪怕是至高無上的元素之神也是如此。
他前幾天勸花想容先暫時離開,去遲秋避避風頭。現在留在藝柳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浮魘總有這裡一定會發生什麼大事的預感。只是這個小兔崽子可不會好好聽舅舅的話,兩眼冒金光的就是不打算走,死皮賴臉地寧願弄傷自己都不讓別人拖著他走。最終,浮魘只好給夏縣榮配置了一把盾型上古魔兵,讓他隨時準備帶著花想容跑路。
小小的暗部專員又被諸神黃昏的財大氣粗震驚到了,上古魔兵誒,他以前都沒見過,當下決定哪怕是看著魔兵的份上也要保護好花想容,至少不能辱沒了魔兵的威風!
回到自己現在使用的辦公室時,已是天晚黃昏,紅日天際,落日將近。浮魘帶上自己的通訊手環,將桌面上的檔案放到抽屜內鎖好,照常叮囑一下,讓線人們準時將情報彙報給他,自己再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零三分,他可以去公司樓下的餐廳內就餐了。這棟大樓是“君子笑”在藝柳的分公司,原本也是給諸神黃昏當做秘密據點使用。現在該走的人都已安全撤離,留下的只是一些不知情的、仍把這裡當做影視公司工作的普通民眾。
今天的餐廳與以往不同,聚集了許多面露興奮之色的女生團體。浮魘進門時不免有些疑惑,皺眉想了想,才想起來今日在公司門前的廣場似乎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活動,還請到了幾位明星來參加,想來這些女生就是過來探班的粉絲們了。
因為不喜用餐時被周圍的吵鬧影響,浮魘去到前臺問了問,希望能得到一個包廂。只是服務員告訴他,餐廳內五個包廂都已經被人預訂了。浮魘沒有辦法,只好離開餐廳去尋找別的餐館。只是還沒去到地下停車場,就見到有個身後揹著巨大琴箱的男生朝他揮了揮手,喊道:“請問一下,你知道【夜約】這個餐廳在哪裡嗎?”
夜約,不就是他剛剛出來的餐廳嗎?浮魘本著自幼養成的良好紳士風範,認真地回答男生:“你走出去左拐,在路口左拐前行100米就可以看到了。”
“可我剛剛就是從那邊過來的啊?怎麼沒看到?”男生臉上帶著黑框眼鏡,聽到浮魘的話後,自然地流露出錯愕的神情。轉過身朝出口望了兩眼,他有些洩氣地問道:“不好意思,我方向感實在是太差了,能不能請你帶個路?我可以請你吃個飯的,我在那個餐廳訂了包廂。”
“嗯?訂了包廂嗎,你還真是幸運啊。我剛才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位置了。”浮魘輕笑。
“這是公司幫我訂的,不然我也不會不知道餐廳在哪……”
浮魘關上車門,收起車鑰匙,隨口問道:“你是個藝人?”
“嗯,我是個歌手。我叫做薛杉菁。”
浮魘腳步微頓了頓,隨即又起步帶路。他臉上笑容不變,目光一斜,開始暗中打量起這個男生來。男生臉上化了淡淡的妝,面板白皙,雙唇微紅,齊耳的黑色碎髮斜在臉龐邊,即便是帶上了老土的黑框眼鏡,也無法遮住鏡面後清澈的雙眸。他穿著黑白條紋的時尚T恤,衣服的兩側拉著垂到膝蓋處的白色吊帶,黑色火焰紋運動板鞋與深色長褲,手腕上帶著銀白色的手鍊與純黑色的手鐲,手拉著琴箱的肩帶,左手上還提著一個深藍色配有星星圖案的手提包,看上去並無任何異常。
“原來你就是那個很有名的,被帝國表彰的薛杉菁啊?”浮魘加深笑容。不,儘管外貌上沒有什麼破綻,可他還是要小心。
“還好吧,當時我也沒做什麼,反而是……額,這話當我沒說吧,我那時候只是做到帝國民眾應盡的義務而已。”
想要說些什麼,卻礙於保密義務不能說……如果這是裝出來的,那可還真是高明的手段啊。浮魘自行琢磨一番,得出定論,還需要再仔細觀察一番。
但是男生似乎真的只是一個不知道實情的普通民眾。一個小時聊下來,這個大男孩不僅半點破綻未露,就連浮魘提出想看看琴箱,男生也都極其爽快地開啟——裡面的確是一把木吉他,男生還拿它隨手彈唱了兩句,聲音清脆,確實有歌手的功底。
難道,真的是他太多疑了嗎?吃完飯後,男生高興地跟他顯擺他官方雲路賬號的粉絲又漲了,浮魘隨意看了兩眼,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但是他還沒有走出包廂,包廂外就匆匆忙忙進來一個人,一看見男生就忍不住抱怨道:“大哥,我到處找你找不到啊,你手機是關機了還是怎麼著啊你怎麼不回我資訊啊?”
男生再一看手機螢幕:“呀,我好像是開啟飛航模式了。”
“現在先別說那些了,你知道藝柳現在亂成什麼樣了嗎!帝國下達了居民疏散令,說是要讓藝柳的所有平民群眾及五階以下的魔力者全都退到城外去,地方部門已經開始清城了誒!說是三個小時內沒有退出去城外就後果自負!”來的人是薛杉菁的經紀人,焦急地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走過飯桌前就想要拉著男生趕緊離開。
“餐廳裡的人也全都已經走了嗎?”
“可不是嘛!就還剩你還在這裡了!”
“……我明白了。”男生收起了眼裡的清澈亮光,恢復成以往沉靜的幽幽深潭。他走到包廂外面的走道上,不出所料,看到了全副武裝的基地人員圍堵了走道兩邊,人手一支魔力衝鋒槍,最前一排的人還裝備上了魔力盾等武裝,走道的牆壁上也都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元素陣列,從各種意義上都封死了浮魘逃脫的路線。
浮魘聽見腳步聲,回身看向池桓。男生那幽深的眸子啊,就像巨人在看一隻螻蟻,不帶任何感情——因為不需要。
“浮魘先生,請。我想,我們可以在疏散令結束之前,好好的談一談。”池桓向浮魘禮貌地做出“請”的手勢,想讓發現手機沒有訊號時就想要趕緊逃離這裡的浮魘,回到包廂之內。
浮魘的眸子裡充斥起殺意,幽幽的森冷之意宛若正在凝視一隻蛇瞳:“你還真是有手段啊,暗部指揮人。”無論是能夠用演技騙到他,還是能夠在藝柳找出他,都證明了這人不僅修為強勁,智謀也是不在他之下!
“你過獎了,若真論堂堂正正的博弈,我想我還是不夠看的。我不過是沾了暗部行動能力強的光而已。”池桓謙遜一句,見浮魘對他仍舊戒備無比,遂承諾道:“我想與你進行一場交易。所以,請放心,接下來的對話,在我許可之前,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呵,你是暗部的專員,專員可沒有人權保障和言論自由。”浮魘嗤之以鼻。
“這就是你誤會了。暗部在八號島上、在你手上已經栽到耗不起專員的命了,所以,我不是專員,我只是個被強行叫來處理這件事的special(特派人員)罷了。”池桓解釋。“如果不是皇帝的命令,我根本懶得理這些事。”
“……”浮魘暗中咬牙,大腦飛速運轉,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還是緩步再次進入包廂之內。畢竟他真沒有那種實力,可以在這重重包圍之中逃出生天。不如,就看看這個人究竟想跟他說些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