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周昌義帶著《平凡的世界》手稿,敲開了陝北作協的大門。
戴著眼鏡的秘書長又驚又喜:“昌義同志來得正好,本來我們打算派人去招待所給你送稿子,這一批都是我們精心挑選過的,基本上全是作協的專業作家寫的。”
“有勞有勞,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
周昌義把《平凡的世界》的手稿遞了過去,請求他們轉交給陸遙。
“陸遙這部長篇的字數可不少,昌義同志這麼快就看完了?”
陝北作協的眾人很是意外,甚至有人提議他可以多看幾遍,常看常新。
周昌義委宛拒絕,推脫說自己這趟時間緊,任務重,不能把精力全部用在《平凡的世界》云云。
秘書長敏銳地意識到不對勁,皺了皺眉說:“昌義同志覺得這部怎麼樣?”
“挺好的,挺好的。”周昌義笑了笑。
“挺好的是好在哪裡?”
陝北作協的工作人員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周昌義越是客套,他們就越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周昌義面露難色,“該怎麼說呢?”
秘書長道:“有什麼就說什麼嘛。”
“那我就說實話了。”
周昌義斟酌再三,還是含蓄地表示,“如今國內的一切事物,包括文藝事業正處於勃勃生機、欣欣向榮的形勢,廣大讀者嚮往美好,憧憬未來,歌頌苦難的文學、傳統的現實主義文學正在變成過去時,尋根文學、幻覺現實主義、現代主義這些才是現在文壇追捧的主流……”
秘書長的臉立馬垮了下來,“昌義同志的意思是《平凡的世界》過時了?”
“不不不,不是過時。”
周昌義擺手,“《平凡的世界》的故事結構和邏輯都沒有問題,就是起初我以為陸遙老師的新作會往尋根文學、幻覺現實主義或者現代主義這些新潮的方向發展,沒想到走的是《人生》的路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了話裡的弦外之音,就是嫌《平凡的世界》不符合當代文學的潮流,這才猛地意識到他這回親自登門,是來直接退稿的,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沒有把從頭到尾地看上一遍。
一個個心生不悅,但卻不好發作,畢竟,這年頭的出版社都更青睞尋根文學、現代主義這些新潮的文學作品,就連作協旗下的《延河》等雜誌也不例外,所以對《平凡的世界》這種用傳統敘述方式寫出來的現實主義作品,褒貶不一,頗有微詞,也有不少人像周昌義一樣覺得陸遙在走以前的老路。
要不然,各大出版社可不會管有沒有被提前預定,早就為了競爭《平凡的世界》而大打出手。
秘書長面色凝重,囑咐周昌義一定不要把今天來退稿的事情說出去。
周昌義明白,這是為了保護陸遙的自尊,滿口答應了下來。
雖然他能保證自己不說,但到底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平凡的世界》被退稿的訊息還是傳開了。
當傳到陸遙耳朵裡的時候,整個人如遭雷擊,完全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寫了3年、幾乎是日以繼夜、耗盡心血的長篇,竟然連《當代》的一個年輕編輯都瞧不上眼,瞬間破防,懷疑人生。
“平窪,難道我真的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
“怎麼會呢,你千萬別這麼想!”
賈平窪看到倍受打擊的陸遙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急忙地安慰了幾句。
“那他為什麼會覺得我寫的《平凡的世界》已經過時了呢?”
陸遙語氣裡透著心酸和委屈。
“現在不少年輕編輯不知道天高地厚,總喜歡標新立異,你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裡去。”
賈平窪替路遙鳴不平,周昌義能力不行欣賞不了,但方言肯定能欣賞得了《平凡的世界》。
陸遙卻覺得,如果《平凡的世界》都無法征服一個《當代》的年輕編輯,又怎麼能入得了方言的法眼呢?更何況如今的方言是華夏當代文學的旗手,尋根文學、幻覺現實主義、打工文學、法醫懸疑推理流派等等,多少正流行的文學新潮都是由方言一手掀起的,他真的能瞧得上《平凡的世界》嗎?
“這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