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微微一笑,又道:“太上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知道我們從什麼地方來的?”
太上撩動眼皮,靜靜的看他,道:“從來處來。”
白唐一下就想起了唐僧的經典名言來,有些想笑,到底還顧忌著現在他們還寶相莊嚴的對坐,沒笑出來,還慎重的點頭,道:“您說的對。”
身前是碧池仙人,身後有浮雲變換,四周聲息淺淡,靜謐如畫。
可惜入這畫的兩人都心有雜念,便不能長久的靜默下去,於是太上不說話,白唐便自己開口,道:“太上不追根究底,想來是順乎天然不強求,我卻是個俗人,還是想求太上救一救命。”
太上道:“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煩惱自消。”
白唐端端正正的盤膝坐在蓮花臺上,桃花眼裡煙波浩渺,仿若不含一物,又仿若桃開眼底包羅永珍,他看著太上,道:“太上通透,我卻七情都在,煩惱也在……我心有貪嗔痴,心願未成,不談歸期。”
繼而仿若隨意提起般,道:“但請太上不吝寶物,救我等俗物一命,也了卻我這俗人的心願,心願若能圓滿,我頃刻返回,絕不再此間遊蕩耽擱!”
此話一出,雖是淡然無謂的語氣,卻仍讓空氣寂靜了一瞬,連墨赦都不自覺的挺直了身體,一言不發,卻擺足了求乞的下位樣。
太上身後的兩個童子彼此交換眼色,眉眼活生生的靈動起來,那也似感覺到了空氣中的凝重之氣,連扇子都忘了打。
良久,太上才淡淡開口,道:“一切有為法,都是天數,強求無用。”
他神色裡是一種寧靜的隨意,淺淡卻自然,那是飽含智慧看透世情的一種神情,無悲無喜,卻隨時可大悲,可大喜。
遊離紅塵外,一念卻可入紅塵。忘情至斯,必然先得情至斯,萬般感情都在心中,若有需要,便能隨時拿出一種細細體味,得情忘情,便是如此。
也不知怎的,白唐看著他那樣的神情,心裡驀地就生出了那番深思,再看太上,越發覺得他寶相莊嚴,也依稀生出高山仰止的距離感。
可他天生是化解距離的高手,只微微轉了下頭,那股子頂禮膜拜的感覺便淡了很多,唇角一翹,赫然又是一派灑脫模樣,話音再轉,道:“當然當然,強求自然是要不得的,我這不是再好好跟太上商量麼?怎麼也算不上強求的。”
停了下,又繼續侃侃而談道:“太上神尊,我和墨赦既然有緣到此,便是天意要給我們在乎的人一線生機,太上素行自然,這次不若也順天而行,您說呢?”
太上坐姿一如初見的端正,連拈著寶輪印的手指都未曾動,有不知何處飄來的飛花飄飄悠悠的落在他髮梢,又順著髮梢落上他白色的衣襟。
他未曾說話,卻是在他身後捧著一方芭蕉扇的小童開了口,脆聲斥道:“休要逞口舌之利!”
他額前一點硃砂明豔,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可聽明白啦,你是來討我家君上寶貝的,還拿話來壓我家君上,若不虛許你,便是逆天,便是不順天意,好沒道理!”
太上沉悶,說話總雲裡霧裡,這小童卻性子伶俐,說話也直來直去,倒跟白唐素日的脾氣有些相投。
他原先沒注意看這一雙童子,此時聞言看去,竟依稀覺著有幾分眼熟,腦子裡還沒反應出這童子的性命,嘴上就已笑道:“人常說道法自然,我說的事順理成章,那就是自然,怎麼就沒道理啦?”
他素來見人說人話,對著大道至尊太上是一派肅穆莊重,對著這小童子自然而然的就切換到了些少年人的輕快。
那小童看著年歲不大,卻早過了悠久的歲月,又生的性格活潑,不服氣道:“蠢物,道法自然說的是天地玄黃、日月星辰、人神草木、萬事萬靈的規律不可言說,時刻變化,沒有規律,不可琢磨,並非是萬物既生,規律自定,法其成規,從你所想之果!你未曾見道,何以言道?膚淺!”
這看起來面容稚嫩的小童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聽的白唐一愣一愣的,一時無語,只挑了眉朝那小童看去。
要是話頭真要奔著論道去,就算再來一百個白唐,都不是這個小童的對手,更別說是太上,他心思百轉,正琢磨再怎麼引開這於己方不利的話題,就聽旁邊的墨赦開口道:“道之一字,其用無窮,太上昔年傳道,也未曾對道進行明確定義,可見此時說對錯,都是偏執。”
他聲線華麗低沉,此刻說著這些話,也有種坐而論道的沉穩,緩緩道:“童子所說之道是道,白唐所說之道也是道,又何來‘膚淺’二字?”
白唐驚異的看他,似想不到他竟然也會有這麼口舌鋒利的時候,待他停口,便極其自然的接過話頭,道:“說的好,道這個東西,本來就不一而是,全看各人理解。”
墨赦看他一眼,面上氤氳出一個淡淡的笑,繼而對太上道:“天下大道盡在太上心裡,我們不過班門弄斧,不敢再談……只我們跋涉萬里,為太極圖而來,還請太上賜圖。”
這便挑明瞭?白唐手悄然的握緊,緊跟著將視線投向太上,靜待結果。
太上面上全無異色,半點都不曾驚訝,微微頷首,道:“為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