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聖旨中講了兩件事。一件,任劉十九為益都丞相。另一件,把益都交給了咱們海東節制。同時,要求主公即日協調海東、益都兩軍南下。……,皇上的這道聖旨,臣品味再三,只覺涵義甚深。”
“你都品出了甚麼涵義?”
“令主公節制益都,此為何意?令主公節制益都的同時,又任了劉十九為益都丞相,此又為何意?任了劉十九為益都丞相,令主公節制益都的同時,又令主公協調兩地、即日南下,此又為何意?
“那劉十九口口聲聲,把‘益都’、‘海東’,分的很清楚。才宣讀過了聖旨,即馬不停蹄,又去棣州。此又為何意?”
“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這叫臣不由想起了當年,主公還在雙城的時候,關鐸不也曾經用過相似的計策,派了姚先生來‘輔助’主公麼?”
有人插口,道:“正是。卻也奇怪。當時關鐸派了姚先生去雙城,最終不但毫無用處,更是落了個‘偷雞不成蝕把米’。安豐朝廷不是沒有人才,卻又是為何對此如視而不見,好的不學,一定要去學關鐸的故智?重蹈前轍?如今,主公雖非益都丞相,益都之軍政卻早已皆落入了我海東的掌控之中。是無有其名,卻有其實。
“莫說安豐朝廷只是派來了一個劉十九,便是派來十個劉十九,一沒根基、二沒實力,又有何用處?”
先前與鄧舍說話的是吳鶴年,他一拍大腿,說道:“正便是因為主公對益都的控制‘無有其名、卻有其實’。所以,安豐朝廷才給咱們海東來了這麼一出!”
“怎麼說?”
“‘雖有其實,無有其名。’我海東雖然已經有了掌控益都之實,但是,臣斗膽,請問主公,對這個‘名’,您想不想要?”
鄧舍默然不語。
他當然也還想要這個“名”。雖有了“實”,名義上益都卻仍然還不是海東的轄地。“名不符實”。便在月前,他不還給益都百姓下了一道文書,特意說明了他為何至今停留益都、不肯回去海東的原因麼?毛貴、王士誠、小毛平章,他們一脈相承,在益都經營多年,才是益都百姓、也是安豐朝野認可的益都之主。即便是田豐,紅巾入山東,打天下的時候,也是有他一份的。浴血奮戰,打下的疆土。
什麼叫“名正言順”?他們這才叫名正言順。海東再有藉口、再有“其實”,沒有“名”,也只不過是外來戶。
那麼,怎麼才能得到這個“名”呢?無非兩個辦法。一則,也就像是田豐他們那樣,又或也正如鄧舍取海東,一刀一槍地拼出來。放出去說,沒人會不承認這是他親手打下的地盤。二來,便只有朝廷的任命了。前者,是起自下;後者,是發從上。
吳鶴年接著說道:“如果主公想要此‘名’的話,則以臣看來,安豐的這道聖旨,便擺明了就是想與咱海東做買賣!”
“做什麼買賣?”
“正如臣適才所言,為何安豐前邊剛剛說令由主公‘節制’益都,後邊就又緊跟著令主公協調兩地、即日南下?這豈非便是再說,只要主公肯南下,則主公便有‘節制’益都之權?也就是說,安豐朝廷這是在以‘節制’益都之權,來換取主公南下。而‘節制’益都,不就是主公想要的名麼?……,更且,再從劉十九的表現上分析。
“他才給主公頒下聖旨,即便啟程去見田豐。何其匆匆!田豐固然為益都丞相,有必要他這麼急著去見?當然了,也許他是為拉攏田豐而去,但是依田豐現在的軍力,又怎會是咱海東的對手?他就算拉攏了,也沒用。對此一層,明眼人一看皆知。他更不會不知。他既然知道,又是為何這般急切地去見田豐呢?不由不引人深思。
“又且,益都丞相雖是田豐,若論名正言順,田豐又豈能與小毛平章相比?而劉十九,又豈會不知小毛平章現在哪裡?他為何只提田豐,對小毛平章隻字不言?如果說,他是真的想在益都長待下去,做個貨真價實的益都丞相的話,他絕對不會不提小毛平章。
“綜上而言,臣以為,他所以隻字不提小毛平章,而卻又如此急切地去見田豐,其實之根本用意,不外乎是專門做給主公看的。他是想提醒主公。如果主公答應南下便罷;若是主公不答應南下,……。”
“又怎樣?”
“十有八九,他定然就會聯合田豐,提出請主公交出小毛平章來。”
要說智謀,吳鶴年不如洪繼勳。但是,吳鶴年自入仕,從蒙元的官兒做到現在海東的官兒,宦海沉浮,不下十幾年。對上意的猜測,卻又是遠勝洪繼勳了。不但鄧舍在聽他分析,洪繼勳也是傾耳細聽。
吳鶴年繼續往下說道:“臣請再為主公分析劉十九的言辭舉動。那劉十九,明知他在益都沒根基、沒實力,一點兒彎兒不繞,讀過聖旨,就問主公要益都舊軍。他又豈會不知,主公斷然不會把士誠的舊部交給他的麼?他肯定知道。他既然知道,又為何做此無用功呢?還是那句話,臣以為,他還是在提醒主公。”
有人問道:“提醒什麼?”
“若主公不答應南下。則他不但會聯合田豐,請主公交出小毛平章,更會以朝廷、以小毛平章的名義,要求士誠舊部勤王。雖說士誠舊部如今已然多去了海東,但是劉十九若果有此舉?”
劉十九如果真的這麼做了,肯定會對士誠的舊部產生不小的影響。
吳鶴年道:“也所以。臣以為,劉十九的種種舉動,乍一看,好似冒失,實則恰是與安豐聖旨裡的意思保持了一致。若將其兩者結合在一處,則便剛好又正是臣適才的推測。主公若南下,則可得‘節制’益都之名;主公若不南下,則劉十九必出辣手。”
他頓了頓,又道:“前日,聽主公說,安豐使團此來,有五千人陪從護送。現今停在徐州一帶。那裡已經是浙西的地盤了。使團既已入我益都,而彼深處敵境,兀自不肯退走。又是為何?所謀者何?
“劉十九為何一再催促主公對南下之事,早做決定?會不會是也與此支軍馬有關?究竟其深處敵境,不可久留。”
有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若主公不肯南下,安豐那五千人便有膽入我益都境內?”不以為然,說道,“區區五千人,縱入我境,有何用處?”
“我益都有雄師數萬,五千人當然用處不大。但是,那劉十九可是才去了棣州。棣州田豐,也還有上萬的人馬!要是再加上劉十九假託小毛平章之名,用安豐朝廷旨意,詔諭各地,言我不忠。雖說士誠的舊部留在益都的不多,但是卻也還有陳猱頭、高延世之流。高延世現在益都;陳猱頭駐軍萊州。萊州,距我益都不遠,實可謂肘腋之地。試問,他們會怎麼做?我海東雖然不會畏懼,憑藉他們也難翻出風浪。然而,一番小小的麻煩卻也必定會是少不了的。
“事關重大,不可不慎重深思。”
說來說去,還是要不要南下。鄧舍沉默半天了,看了看諸臣,徐徐問道:“然則,以諸位之見,我海東是否需要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