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的本性是醜陋的,管理員如此說。
安小語以前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體驗,就算是在帝國的時候見過了太多的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見過了太多的仇恨殺人和利益爭奪,安小語都依然願意看到人類好的一面,因為畢竟絕大部分的人都會有好的那一面。
她是個東荒的姑娘,在東荒那個地方,相信你身邊的人是所有東荒人的生存本能,讓別人相信你自己也是基本的生活態度。所以從東荒走出來之後,安小語一直保持著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度,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
可是當看到廣場上燃燒的篝火,安小語的內心掀起了風暴。
篝火當中燃燒的並不只有木材,在熊熊燃燒的烈火當中,不斷扭曲掙扎著,但是卻被鐵鏈緊緊地束縛住,讓他們根本逃不脫的,是異族從花官城抓來的人類,不管是從哪兒找來的,全都是人類。
安小語親眼看著這些傢伙將四個人類從遠處帶過來,在旅館門前的空地上堆起了篝火,並且在篝火裡面放了帶著幾個樁子的鐵架。從它們熟練的動作和久經考驗的工具來看,它們肯定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人類從花官城裡面抓過來了,被帶著來到了鐵架子的前面。在看到這幅場面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將會迎來什麼樣的命運。但是沒有人掙扎,沒有人想要逃離,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逃跑了。
就算是逃跑,又能夠逃到什麼地方去?他們只是普通人,就算跑上一輩子,恐怕都不可能跑出異族的領地。所以,就算逃跑了又有什麼區別?無非就是在其他地方,用其他的辦法被異族處死。
而相比於其他的方式,比如被活著烹熟,或者直接被生撕,眼睜睜地看著異族咀嚼自己的胳膊或者大腿,這樣的下場或許也是最好的了,化為一把塵土,也算是人類傳統的歸宿。
於是他們被綁在了鐵架子上,火油潑在了他們的身上,周圍的異族都是一臉興奮,他們高喊著,威脅著。不能得到安小語手裡的小女孩,他們就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洩他們的憤怒和恐懼,換來的是癲狂的歡快。
篝火很快在歡呼聲當中被點燃,火焰高高的竄起來,黑色的濃煙逐漸瀰漫,整個場面烏煙瘴氣。安小語就在視窗,攥緊了拳頭,看著視窗外面的這幅場面,看到了火焰裡面四個人類的掙扎。
他們的嘴已經被木塞堵上了,根本發不出聲音,甚至連牙齒都已經被敲碎,舌頭都已經被切斷。火焰繚亂當中,露出了他們扭曲的表情,安小語竟然在這樣的表情當中看到了一絲的暢快?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些已經經過了半生,幾乎麻木到失去自己靈魂的人,終於在火焰臨身的時候,於疼痛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外面的歡呼聲給他們帶來的是歡送,送走他們,去一個他們想去的地方。
安小語的牙齒咬得咯吱響。
親眼目睹了這樣的慘劇,她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就像是一隻沉重的大錘狠狠地砸在樓胸口,心頭劇烈的顫抖著,渾身的血脈都要沸騰起來。但是她不能做什麼,絕對不能輕易出手。
現在整個花官城都已經群情激奮了,安小語救下巖埡是在這之前,或許還有正當理由,說成巖埡是她的隨從。但是現在,事情已經鬧到了這樣的懲處,一旦安小語打算救下這四個人,馬上就會變成整個異族領地的敵人。
因為這四個人的身份,大機率都是城裡某個異族的奴隸。奴隸是沒有擁有自己生命的權利的,他們的生命都是主人的,所以只要他們的主人同意這些傢伙處死他們,那麼他們的生命就合該被剝奪,這就是異族領地。
就算安小語救下了他們又能怎麼樣?到時候只要花官城四大種族出面,這四個人還是要重新回到那些奴隸主的手中,如果打算強闖出去,恐怕連安小語自己都不可能跑的出去,還要連累影格特和連埡。
所以,安小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毫不留情地燒死,慢慢地化為了四具焦炭,停止了掙扎,沒有了表情,眼睛化成了血水,最後悄無聲息地在熾熱當中,消散了自己的神魂。
安小語沒有挪開目光,她看著,一直從頭看到尾。一直到火焰消失了,異族離開了,篝火的灰燼在法則燈的照耀下散發著殘餘的青煙,四具扭曲的黑色屍體掛在鐵架子上,依然還保持著痛苦的姿勢。
城守軍過來了,想要將這四具屍體收走。但是安小語只是稍微揮了揮手,只聽一陣土石翻騰的聲音,整塊空地下面的地板被一道道的綠色的頂開了。城守軍嚇了一跳,連忙後退,離開了土地翻動的範圍。
周圍的異族都在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只見石磚下面突然長出了幾根枝條,快速地生長著,竟然依靠著植物的力量,將整個巨大的鐵架都捏碎了,鎖鏈也扯斷了,將四具屍體包裹了起來。
一顆巨大的榕樹從地下生長出來,把四具屍體都藏在了樹根的下面,藏在了樹幹的裡面,茂盛的樹冠高高地揚起,向四周延伸,將正片空地和附近的街道都蔭庇起來,這才停止了生長。
榕樹的生長並沒有影響整個城市的交通,只是佔據了那一塊空地,埋葬了四具焦黑的屍體。甚至還給城市當中提供了一個寬敞的綠茵,讓整個空地變得更加好看了起來。
城守軍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安小語看著延伸到自己窗前的樹冠,輕輕伸手出去,從枝頭採下了一片嫩綠的樹葉,緊緊地攥在手心裡面,眼睛裡面已經在沒有了之前的神采。
從來到異族領地以來,安小語都在以一種旁觀的態度看待這個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異族之間的爭鬥,還是奪取寶物,安小語都覺得,不管自己在這裡做什麼,異族的事情和自己的關係都並不大。
可是現在,安小語明白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麼真正的超脫。浮生在山裡隱居了二十多年,最後還是揹負起了四生盟會的重任。入世之後,浮生也沒有了自己的從容,就像現在的安小語。
當你看到很多的事情,經歷過很多的事情,發現這些事情就在你的身邊,而你無法去改變,只有拼盡全力才能夠讓自己問心無愧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人了,無法改變,也無可辯駁。
安小語嘲笑自,居然還天真的以為,異族真的就可能大部分並不是對人類有什麼真正的敵意。是加麥城的商業氛圍和艾肯族的恭敬給了她錯覺,是影格特的懵懂無知給了她錯覺,是自己在異族領地見過的人類太少,給了她錯覺。
現在,錯覺沒有了。
她已經知道了,不管在什麼地方,異族就是異族,人類就是人類。異族當然也有不錯的存在,可是他們的存在,只是針對異族而言的。而人類,在任何的異族眼中,永遠都是骯髒的、卑微的、醜陋的,也是他們天然的仇恨集合體。
“所以,無論種族之爭到底是什麼樣的,都沒有對錯可言,因為無論是對於人類來說,還是對於異族來說,這都是可悲的,是醜陋的。這樣的醜陋只有將乙方徹底撕碎,才能消失不見。”
管理員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