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怨毒之氣消失,最直接的推斷就是那裡被淨化了,但這一點又似乎不大可能,因為那股怨毒氣實在太強大了,人力難為,另外比較合理的推斷就是水脈中途某個地方發生了變化,諸如地震、塌陷之類,阻斷或者改變了水脈的流向,那些怨毒之氣也就無法到達這裡了。”
“不會影響法王的陣法?”安慶緒聽得似懂非懂,不放心的再次問道。
“不會的,陛下放心吧,發現地脈中的怨毒之氣本來就是意外之獲,沒有那些東西陣法也會如期應驗的。”孔雀法王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殿上,眾人又閒議了幾句,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綱便退了出來。
“最近安慶緒好像對我們越來越有所保留了。”緩步走在御街之上,真田景綱小聲的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他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哈哈,不要說的這麼直接嘛,好像我們被嫌棄了一樣。”
“難道不是咱們嫌棄他們麼?他們只是提防我們罷了。”
“你越來越看不慣他們的作為了?”
“哈哈,當初安祿山可是打著為皇帝和天下人除去奸佞的旗號起兵的,如今卻以百姓為魚肉,爾虞我詐殘忍暴戾,實在非明君所為。”
“說到安祿山,這次他把帝位傳給安慶緒,實在太草率倉促了啊?一點都不符合唐人的法統和儀軌。”
“哈哈哈哈”
“法王在笑什麼?”
“真田先生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法王知道我在想什麼?”
孔雀法王斜眼瞅了瞅兩側的御林軍,沒有明說,對著真田景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啊——”
真田景綱發出一聲痛徹肺腑又極其壓抑的悲嘆,眸子充滿了失落和恐慌。
孔雀法王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驚訝道:“法王是替安祿山感到傷心麼?”
“不是替他,是為大唐的國運感到悲傷,自太宗天可汗以來,大唐國主奮發圖強,以致威服四海拓擁天下,開創了千古未有的盛世帝國,只怕將來——”
“先生擔心什麼?以目前的局面來看,勝算仍在大唐手裡,安慶緒撐不了幾天的。”
“我擔心的不是眼前這一戰。”
“哦?”
“自大漢武帝以來,歷代帝王皆推崇儒學,以宗法、仁、義、三綱五常作為國運之魂,這些觀念雖然看似虛無縹緲,實則卻如人的血脈靈魂一樣,是維持民族和國家生息代謝的臍帶,恰恰是這些觀念將人們的心連線起來,既是一種約束,又是一種凝聚力。是非對錯,美善醜惡,什麼能做什麼不宜做,都在這些觀念裡。”
“那又如何?”
“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則是這一套複雜觀念的核心一環,就好像一座殿宇的樑柱一樣,一旦這根樑柱朽壞了,整座大殿用不了多久,也會崩塌的。”
“先生的見識果然不凡,這道理貧僧明白了,可安慶緒不過是一個亂臣,他們父子二人本就為世人唾罵詬病,又如何會影響到大唐的國運呢?”
“安慶緒會敗,然而大唐的國力也在這場浩劫中被消耗的差不多了,這一次安祿山之亂,各路州郡、節度使紛紛起兵勤王,甚至吐蕃回紇都主動上書,要求派出軍隊襄助朝廷,可是下一次呢?
而且,縱然安慶緒敗了,可安祿山經營河北諸郡日久,麾下驍將眾多,現在仍有許多城池為他的部將所佔領,這些人會乖乖的投降長安嗎?
安祿山的勇武謀略都可謂一代梟雄,只是器量太差,未曾明白君民社稷的道理,以為單憑武力就可統御萬民,所以失敗至此。
再看安慶緒呢?他那點兒小心思只能稱為心機,還不能稱為謀略,武功也好、德治也好,都不足為人稱道,恰恰卻是這麼個人,身為人子、人臣,殺父,弒君,竟也搖身一變堂而皇之做了一隅之天子,哈哈哈哈,你說天底下那些擁兵自重的節度武將,會怎麼想呢?
你想啊,他那邊才當了幾天皇帝,就被自己親兒子殺了,換做是你?你會怎麼想?你難道不會覺得——哎呀,他連親爹都殺,真是畜生不如,我何不殺了他取而代之呢?
等你殺了他做了皇帝,你的兒子、你的部將又會怎麼想呢?他們只會紛紛效尤,更加的變本加厲。
到時候父子相疑,君臣相忌,誰也不信過誰,誰都以為自己可以坐坐那把龍椅,大家你殺我,我殺你,殺來殺去,天下將永無寧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