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便伸手朝客棧東窗外一指,恰能瞧見東南方向影影綽綽的一片山影。
那片山巒,其實齊敬之與韋應典在船頭吹風時也曾遠遠見過。
就聽客棧掌櫃繼續說道:「郡守老爺親自察看地勢之後,下令動用附近三縣人力,耗時三年多,在那處窪地掘土,並築堤四十里,引洵江之水灌之,生生造出一座方圓幾十裡的大湖來,用以調蓄山洪、灌溉和濟運。」
「因為這座湖位於曲阿鎮側後,便被郡守老爺命名為曲阿後湖了。此湖才造成不久,客官想必是離鄉多年,沒聽說過倒也尋常。」
這位客棧掌櫃不愧是能在商旅聚集往來之地成為行業翹楚的人物,言談間竟是頗有見識,也極富條理,幾句話就將曲阿後湖的來歷講得清清楚楚。
說到最後,他還朝先前那年輕書生所在的房間瞟了一眼,笑吟吟地道:「說起來,自從有了曲阿後湖,鎮裡有關獺女招夫的傳聞就漸漸少了,反倒是那片湖上常有獨自撐舟的豔麗女子出沒,引誘壯年男子於舟中媾和,連帶著十里八鄉的輕浮浪子也上趕著往那邊兒跑,鎮上的腌臢事都因此少了許多。」
聽到這裡,韋應典臉上的急切之色稍緩,不知為何竟而有點兒愣神,片刻後才輕輕點頭道:「我鄉中親友來信,確實提過郡裡這些年多興水利,縣衙亦曾徵調民夫築堤修壩,想不到鄖鄉縣這邊竟有如此規模。」
他頓了頓,遲疑問道:「敢問掌櫃的,緊鄰著曲阿後湖堤岸處有沒有這樣一所宅院,院裡種著兩顆極高大的棗樹,樹冠不但將整個院落遮蓋,更伸到了湖上,樹上結出的棗子大如核桃,個個深紅飽滿,遠遠看去彷彿滿樹紅雲似的?」
韋應典一口氣說完,看向掌櫃的目光裡既有迷惑不解,也有掩飾不住的期待。
聞聽此言,掌櫃忽又露出先前打量書生時的那種古怪目光,一臉的驚奇和欲言又止。.z.br>
被對方這麼盯著,韋應典明顯有些吃不住勁,當即咳嗽一聲,拿出了返鄉京官的氣派,肅容沉聲問道:「有還是沒有?」
客棧掌櫃眼光毒辣,幾乎是立刻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本就有些駝的脊背又矮了一分:「有!客官所說的宅院,因那兩棵棗樹之故,也算是遠近聞名。」
韋應典瞳孔一縮,險些就此破功,聲調都隨之高了幾分:「那座宅院在何處?裡頭住著何人?
「就在曲阿後湖西南角的湖堤旁,院中只住著一個老嫗,因她家樹上結的棗子極好,非但鮮甜香美,
更奇者便是天生帶著一股曲阿黃酒的酒香,吃過的人皆是讚不絕口,久而久之大夥兒就都叫她棗嫗了。」
「酒香?棗嫗?」韋應典神色變幻,竟叫人分辨不出是喜是悲。
齊敬之聽到這裡,忍不住低頭瞧了一眼手裡的棗囊,心裡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對。
他伸手將韋應典拉到一旁,低聲問道:「韋兄,你連曲阿後湖都不曉得,又是如何知道那座種著棗樹的宅院的?」
韋應典原本還有些支吾,忽然看見齊敬之手裡敞著口的棗囊,立時瞪大了眼睛。
他劈手搶了一枚就往嘴裡塞,只嚼了兩口,甚至來不及下嚥就愕然問道:「齊老弟,你這棗子是哪裡來的?」
齊敬之搖了搖頭:「還請韋兄先回答在下方才之問!」
韋應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終於想起了眼前少年的不凡之處。
他不再猶豫,左右看了看,拉著齊敬之去了客棧大堂的無人角落,斟酌了一下詞句便正色說道:「這事說來有些荒唐,昨夜愚兄酒後入夢,竟見到一個老嫗在院中兩棵大棗樹下焚香設祭,祭品正是這種帶著酒香的棗子!」
「嗯?」
齊敬之聞言頓覺訝異:「韋兄竟能夢見未曾踏足之地、不曾相識之人,此事堪稱神異。只不過這荒唐二字又是從何說起?」
聽到這個問題,韋應典嘴角就是一抽,當即把嗓音壓到了最低:「愚兄一夢醒來,滿嘴酒臭也就罷了,唇齒間竟然還有棗香!我問過跟隨的小廝了,昨夜你我下酒之物裡絕無此物!如此一來,說不得那老嫗夜裡設祭,前去享受祭品的便是愚兄!」
「我在禮部供職多年,無論是邪神Yin祀還是祭禮逾制,都聽過見過不少,不想一夜之間我自己竟莫名其妙地成了受祭之靈!」
說到此處,這位原大齊禮部郎中伸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頰,語氣變得縹緲莫測起來:「齊老弟,你說愚兄是不是已經死了?又或者……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