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萬物之靈的我們,
遭遇還比不上一棵小樹?
今天你搖搖它,優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為根下的泥土。
為什麼由手寫出的這些字,
竟比這隻手更長久,健壯?
它們會把腐爛的手拋開,
而默默生存在一張破紙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幾十年,
彷彿曾做著萬物的導演,
實則在它們長久的秩序下
我只當一會小小的演員。
——穆旦
我是一個見證者,而不是什麼參與者。我不是我故事的主人公。確切來說我也不是什麼抒情詩人,即使我所見到的事打亂了我的生命軌跡——當時生命尚未有什麼意義,即使這些事至今還沉重地壓迫著我,以它們全部的重量影響著我的行為舉止,影響著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我依舊想,在講述這些事時,用人種學家冷淡、平靜的口氣:我曾去過那個被吞噬的世界,以下就是我在那裡的所見。
——喬治•佩雷克
“哥哥,你聽過‘足球無關生死,足球高於生死’這句話嗎?我想,前一句的意思是,足球只是一項體育運動,不要將比賽的輸贏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後一句嘛,我覺得是說足球這項運動給人帶來的意義可以超越生死。有的人不在了,但因為他對足球的熱愛,也因為我們對足球的熱愛,大家會記住他。透過足球,我們戰勝了死亡和遺忘,離去的人會在某個時刻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媽媽告訴我她要去燒紙錢。我意識到今天是冬至,怪不得米樂也回家了,宿舍裡就剩下我一個人。早早去了食堂,有免費的臘八粥喝,比平日裡早餐的白粥濃稠許多,裡面還泡了許多本該填進月餅裡的乾貨。喝了兩碗就飽了,沒去視窗點菜是對的。
想到外面走走。雖說有時巴不得宿舍只住我一個就好,可今天偏偏不想賴在床上等黑暗把小小的空間一點點填滿。換了一雙紅色的板鞋,我拉過門,戴上帽子,揣好鑰匙,連帶把雙手都揣進口袋裡,往太陽正落下的地方走去。
學校的西面有一塊還未開發的湖區,枯黃的蘆葦叢裡夾雜著偶爾的綠意,它們屬於哪都會有的野草。同樣零落的還有垃圾,掛在葦草上塑膠袋飄飛如旗幟,破損的紙盒正被土壤吞噬,只露出一半的軀體。躺在地上等待著腐爛的礦泉水瓶子趴在快要褪去的日光下,瓶壁上還掛著滿滿的水珠。它還會存在很久吧,生物老師說了,有的塑膠降解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呢。
幾百年後,人們或許還會在冬至燒紙。他們還會不會在這環繞蘆葦的湖邊燒呢?不知道了。也許到那時候,這個我還尚未走到的湖也將不復存在,就像我會在那個遙遠的未來不復存在一樣。我們的後人給前人燒著紙,而作為前人的我們已被他們遺忘,僅僅作為家譜上印刷出的幾排鉛字,以及墓碑上被描紅了的雕刻。
總有那麼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