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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期中考試

與北川中學的比賽之所以被提前,大概是和我們的本職工作有關:期中考試。不知為何,今年的考試比往年早了好幾天。10月31號是星期一,在校複習。1號考語文數學,2號考英語和生物地理,3號考政治歷史,下午和4號星期五按臨時課表上課,便於講評試卷,社團課也停了。

5號我們將在主場迎戰來訪的北川中學。真想不通這個賽程是怎麼排的,可能是希望給我們在考前多一點複習時間,然後在考後有一次放鬆的機會吧。然而正式比賽根本就不是放鬆,尤其是面對北川這樣的球隊。這無疑是一次加試。

別想太多,先把作為學生要做的事做好。考前最後一堂社團課,教練讓我們好好複習迎考,還特意囑咐了一句要是有不會做的地理題,可以去初二辦公室找她。這堂課上我們沒有太多對抗訓練,只是簡單地做了點慢跑和搶圈,意在避免受傷。

初中考試還是和小學不大類似,分考場,每張單獨拉開的課桌上有姓名和考生號,和球賽一樣正式了不少。我被分到了14考場,也就是初一14班的教室。米樂在1班,跟我隔了三層樓。每個教室的門上都貼了在本考場考試的學生名單,濤濤和明明也在14班。走到考場時,14班的同學沒完全出來,有的還在座位上收拾東西。

“柯柯,你的座位在這。”我聽到有人跟我打招呼,抬頭一看是閻希,“你坐我的座位,快來吧。”說著呢,他麻利地拎起收拾好的書包,跟我說了句加油呀,就和一個在旁邊等他的男生出去了。那個男生看到我來,也很善意地對我笑笑,我略微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雖然幅度小到我都懷疑自己動了沒有。我從未見過他,個子和閻希差不多高,劉海齊齊地垂下來,單純可愛,應該是個很好的同學。我有點想認識他,但說實話我和閻希都能不算熟。不知從何時起,我好像都很難主動去接近人了。可能我天生就不是那麼容易和人親近吧。脾氣又差又古怪,時不時炸毛,更多時候想一個人待著,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那天我是怎麼跟米樂說要做他朋友的?是偷聽被發現了,於是迫不得已找的藉口嗎?還是說他哭得實在太難過了,我想要安慰他一下?或許從他獨自揹著那麼多東西來到學校時起,我就很欣賞他了。那天聽到他一個人哭,我更感覺到我們之間存在某些相似的地方,可能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應該是這樣的吧。我不確定。

毫無疑問,米樂現在已經進入了我的生活,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離不開他了。我想,對他而言,我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了,至少他真的寫了兩張期中考試的目標貼紙,其中一張貼在我的床頭呢。

進入彼此的生活是溫馨的,但承擔友誼與陪伴帶來的快樂之外,也要準備接受隨之而來的危險吧。一旦人與人靠得太近,將無可避免地迎來分別時的苦痛。經歷了小學畢業,大家都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各奔前程,成為一年最多隻見上一兩次的校友。所以米樂才這麼想讓我跟他一起考上一中的高中部。這樣至少能把緣分再續上三年。如果運氣好,我們上了同一所大學,還可以繼續做四年同學。但無論如何都有告別的那一天。沒什麼是長久的,儘管誰都想朋友總在身邊。我和米樂是朋友而不是親人。走到最後,還能在身邊的,恐怕只能是由血緣決定的那些不可選擇的人。

結局甚至未必如此。這兩年來,我覺得自己的童年記憶碎掉了,好多事記不起來。那個和我關係最近的人退出了我的生活,我愈發感到連大地都不再那麼堅實了。生命可能在某個夜晚陡然破裂,我的手指觸碰不到遠去的靈魂。

所以我還是適合成為介於朋友與認識之間的人。別人可以突然想起我,但不會把我作為完全信賴的知己。這樣分開了也不會太傷感,回憶時興許能留下一兩件事,讓人稍加懷念。

畢竟我這樣的人,或許本就不配擁有什麼朋友吧。我連親人都整整傷害過一輪了。米樂,我在他最需要的時刻給了他一點我毫不費力就能給的東西,於是他就誤以為我是多麼好的人。其實是他一直在照顧我,我還老是欺負他……

“柯柯,這道題你會做嗎?”我又在發呆了。張濤濤拿著他的補充習題冊走到我面前,彎著腰打斷了我。居然還有人會問我題目?印象中,最常被同學請教問題的是葉芮陽。他成績好,尤其擅長數學,講解也很耐心,無論男生女生都會去問他。濤濤的舉動讓我受寵若驚,很幸運,那道題不難。

更讓我驚訝的是,他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話比我還少。現在居然主動來問我了,是他很信任我嗎?還是覺得我像個學霸?坐在旁邊的明明才是學霸呢。他有很多值得羨慕的地方,個子高、成績好、身體健康、不錯的家庭條件、通情達理的父母、溫暖的童年、善良的性格,家裡可能還有一隻和他一樣溫順的大金毛。他很包容,似乎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他擁有的條件給了他這種信心,而那個最終能真正進入他生活的人一定會非常幸福的。

我恰恰就不行吧。這不是大人們對我說兩句“你要自信一點、勇敢一點”就能做到的。我確實不夠自信,也不夠勇敢。但如果事情都這麼簡單,人能說自信就自信,想勇敢就勇敢,那我肯定願意做一個能夠去關心別人、愛別人的小孩。

鈴聲響了。老師抬著一摞試卷走進了教室。我剛剛在做什麼?昨天晚上都答應了米樂,考前要好好複習的,而我在進了考場以後什麼都沒幹,除了告訴濤濤,是“茫然若失”而不是“忙然若失”,是“苦心孤詣”而不是“苦心孤旨”。

時間在我停在原地時仍然會走。在考試前明白這一點還算及時,不能再走神了。

一本正經的題目與一本正經做題的三天沒有太多能讓我記住的地方。或許多年以後,我會徹底忘記我在這幾天裡做了什麼,他們只是初一的遙遠生活裡普普通通的日子,在我生活過以後就成為日曆上的數字,像小學時無數回想不起來的時光一樣蒸發掉。無論我過得認認真真也好,隨隨便便也罷,它們都將過去,然後被遺忘。

考完政史以後,我去教室後排取回書包,坐在閻希的桌子上收文具。冷不防坐在旁邊的女生開口了,我看了看四周,確認了她是在對我講話。

“你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呢。”她抱著包,有點面熟,我們可能在哪見過,我不清楚。

“上週文學社的活動你沒來。”

“我在足球社訓練。”

“我知道,你是校隊的守門員。”

我的目光轉向別處了。不太希望有人看到我在和一個女生搭話。可能是太害怕被認為是“男女交往過密”了吧。從小學起,老師們就不斷地講這種行為的嚴重危害。有一次我和姐姐在放學後一起玩,受到教導主任的詢問與質疑。她是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話的唯一的女生。

“怎麼?你不認識我嗎?我是梅梅,你見過我的。”

“不,我知道你。你……你是哪個班的?”我實在記不太清了,一邊肯定認識她,一邊偷偷地瞟貼在桌角上的名字和學號。她顯然察覺到了我的意圖,將修長的手指蓋在了上面,並一把撕了下來。

“哪個班並不重要。記不清了就說記不清了,騙人是不好的哦。”

“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眼睛。它告訴我了,你想逃避。也許我們下次見面,你不想逃了,那就可以聊聊。給你這個。”她從書包裡抽出一張紙來,遞給我,轉身出了教室。

是上週文學社活動的筆記。做經典推薦的是姐姐,她一次介紹了兩本書,《紅與黑》和《高老頭》,都是法國人寫的。我邊走邊看,直到被米樂揪住,問我在做什麼。那張筆記也被他繳獲了。

“怪不得你姐語文成績這麼好。這兩本書我只是聽說過,她都看完了。”米樂借走了那張紙,說要好好研究一下。我說不一定吧,上次講《堂吉訶德》的同學就明顯是在網上抄的,能有幾個人在初中就能看完將近一千頁的書?米樂講真有可能,比如14班還有個同學語文更厲害,這次考試作文以外的所有題目只扣了2分,錯的是閱讀理解裡的“概括作者中心思想”,答得完全不在點子上。他問我講《堂吉訶德》的同學是男是女,我說是女生,他搖搖頭,不是一個人。

看來語文分數已經出來了,米樂最擅長打探這些訊息了,什麼分數、排名、最高分、平均分,能講得條條是道,就像體育界的資料分析員一樣。你報給他成績,他能立即講出你每門科目在全校的哪條水平線上,進而給出一套學習建議。當然,他輕易不肯給人做分析,到現在為止也只給我和葉芮陽做過。

成績的事米樂都知道。在一中找人的話問川哥就好。葉芮陽是懂球帝,知識面也非常豐富,雖然他的很多知識都有點奇怪。明明明顯是受爸媽影響,哪裡不舒服就問問他,馬上能告訴你需要吃什麼藥。濤濤嘛,他做的手抓餅我是吃過的,已經和她媽媽的水平相差無幾了。我的幾個朋友好像個個都身懷絕技。再看看隊友們,黃敏學是全校最好的吉他手,穆淡是球星,閻希的球技也不輸給他,還是實驗班的……似乎就我一點特長都沒有。

“欸,柯柯,你語文考了90分。聽說我們班就一個90分以上的呀,你肯定是第一了。”進教室時,語文試卷都發下來了,葉芮陽在拉回原處的座位上發現了我的卷子。我看了眼分數,把它收到了桌肚裡。

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嗎?如果一個同學數學好或者英語好,肯定會被一堆人視為學霸。語文好,那就只是語文好,這門科目在考試裡遠遠不如其他兩門主課拉的分多。我就記得葉芮陽說過,人和人在數學上的差異,可能比人和狗的差異都大。

從小就有許多人跟我講,語文是最沒用的一門學科了,除了被用來考試以外。你說話要用到作文技巧嗎?你聽別人講話要概括他的中心思想嗎?或許他們是對的,畢竟我們每天用來做語文作業的時間是最少的,至多20分鐘,似乎黃老師都不好意思把作業佈置得太多。

或許語文可以傳遞一種精神,培養人的心靈。但這不是對所有人都行之有效的。我相信,明明這樣的人看的書越多會越有修養,越溫柔,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溫柔,因為世界本就是對他溫柔以待的。

我呢?可能童年時也被寵愛和嬌慣過吧,但一切都在兩年前改變了,我一點辦法沒有,除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空想。並沒有誰的作品或者故事(雖然我也沒看過多少書)能夠讓我“走出來”,做個“健康的人”,不要“整天都是負能量”(儘管現在沒人這麼說我了)。“人生自古誰無死”,從小就會背。可死亡張開烏黑的翅膀時,我沒法守住任何東西。鉛字印刷出的一腔熱血幫不了我。一張紙和幾行看不清的字居然能存在幾百年,比寫下它和讀到它的人的生命加在一起還長久。人的生命太卑賤了。

但是,為什麼我在文學社還挺開心的?不清楚。而這個分數也是有好處的,它確定了黃老師不會抓我去喝咖啡。